两人在山里待了一整天,晚上顺路去山脚农家乐吃了柴火土灶才回家。闻真之前来过觉得口味挺好,季如芊饮食上倒不挑剔,只是觉得中午刚在湖边烧烤过,这两天过于放纵。
等隔着铁锅的蒸腾热气落座,她又默默认同闻真的提议。比起拘谨冰冷的商务宴请,或者独自对付的简便餐食,季如芊享受这样的温馨氛围。本打算就着山野小菜、喝点清淡的杂粮粥,被闻真投喂着,不自觉多加了不少。
回城路上,他换了轻柔的音乐,叮嘱她休息会儿。季如芊调低座椅,闭目养神,并没有入睡。阖上眼睛前的视线里,重峦叠嶂被抛在身后,在夜幕中失去颜色。
季如芊幼年从君兰搬到涌州,成年后再归来,南北折返间,同一种景致风格迥异。例如这山川,北方更加磊拓嵯峨,而南方则倾向绵延灵秀,依附的植被、水系……随之不同。
风物无高低,可以来来回回地体验,生活却必须做出选择,乃至抛弃过往。与闻真的恋爱比想象中顺利,她预设的生疏摩擦并不存在。
季如芊忍不住对比,非常凑巧,自己和伍青泽分手时处于年初阴冷的倒春寒中;跟闻真确定心意则在夏末初秋交接,空气干燥温暖。
他俩的性格也正相反:伍青泽从不与她直接冲突,回避矛盾但内在实际很执拗;闻真喜欢逗她惹她,遇到难题刨根问底、哪怕互相碰撞撕裂,总要解决
伍青泽对她的爱毫无疑问,季如芊清楚如果自己对这段关系再尽心一点,也许和他不至于走到穷途。但那又何必呢?伍青泽注定只能在他父亲和集团的荫蔽下发展,她不想要这样混沌、羸弱的恋人,甚至要感谢郁听雨,封住了她回头的路。
车子转向减速,缓缓在服务区停下,季如芊睁开眼睛,闻真正低头找油卡。只一簇顶灯照射到他脸上,鼻梁英挺、剑眉如墨,季如芊寻着他的唇,吻倏忽落下。闻真没留意到她醒了,猛然被温热香甜的气息包围,愣神片刻后臂弯环上。
季如芊变得很安心,她不需要为别人负责,那些虚无的过去就此揭过。闻真的怀抱坚定、热烈,她禁不住探身越过扶手箱,贴得越来越紧。
闻真回归清醒,推开胸口的小泥鳅。外面有工作人员呢!怎么突然如此急迫?虽然他也很殷切,山路加高速开了近两小时,不方便分心看她,更无法时时拥着她,亲她的脸、牵她的手……在一起后肌肤已习惯渴求彼此,明明就坐在旁边,竟然生出分别的思念。
就这样腻着过完一个荒唐而沉醉的假期。工作日早晨到来,上班族们带着游玩后的不舍、倦怠,城市仿佛被笼罩在巨大的起床气中。
季如芊也难逃戒断反应,尤其闻真需要到外地出差一周,相比那几天的日日厮磨,家里冷冷清清,断崖式骤变。
好在仍有他留下的痕迹:闻真下午来了一趟,餐桌上的花束更换过;阳台的烘干机已停止,直接打开就是留着洗衣凝珠清香的衣服,软乎乎的毛毯和床单;冰箱也塞得满满的,不仅有从超市采购的瓜果酸奶,还有前天从山上农家买的本地板栗、野生菌菇……
她拍张照片发过去:“谢谢,我的男朋友太好了。”
恰好的嘴甜对季如芊来说是太简单的技能,在很小时候,妈妈千嘉教她做懂礼貌的乖孩子。这只是基础,后来的境遇突变才让她养成此项技能。或者也叫动物本能,趋利避害,尽量让自己更被接纳、被欣赏。
学业、职场中她因此也如鱼得水,对闻真倒从未刻意用过——他是完全的例外,暴露了她那些暗藏的锐气与锋芒,年轻姑娘的傲娇和俏丽随之扑出。
季如芊心甘情愿地夸他,自然而然,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等同于撒娇。闻真十分受用,他刚落地,还没到酒店,掏出手机忍不住笑了笑。
既然拿到了她的钥匙,便要好好利用。因为不能公开秀恩爱,私下的空间便要加倍补偿回来。闻真心安理得、毫不生疏,闻隼初与谭奕刚毕业便分配在同一单位、夫妻伉俪,他耳熏目染了父母的相处方式,无缝应用在季如芊身上。
闻真此行主要目的是参加一个业界峰会,之后顺带与几家机构商谈投资意向。会议由H大协办,他之前去交流演讲过,这次也作为特邀嘉宾出席。因此会务方专程派车接待,陪同的还有位H大的胡老师。
上次有过交情,胡老师坐在一旁,看到闻真忍俊不禁勾唇,又快速打字回复的样子。待他放下手机,适时打趣:“闻总女朋友查岗啊?”
闻真夏天来H大时,胡老师还带着他参观了校园,以及院系的一些教学活动、赛事历史……老胡觉得闻真挺平易近人,手里握着那么大成果,对繁琐的例行活动也兴致勃勃,没有应付了事。
——不为人知的缘由,H大是季如芊的本科母校。闻真在展板的一角看到了念书时的她,梳着简单的马尾,那应该是院系的某项奖学金首年创办时,她作为获奖学生的留照,青春明媚。
莫名地,闻真在暑热里多逛了一圈。情愫翻涌,直到在江边被一阵凉风吹得四散无踪。
转眼深秋,沪城也已降温。峰回路转,他与季如芊的感情竟然有了生机。听到胡老师的调侃,闻真没反驳,下意识准备应了。却又瞬间顿住,笑容凝固,他想起来彼此保密的约定。
闻真可以在发小面前稍微放纵下,却无法和工作中的朋友们谈及这段关系,行业里没有秘密,消息传得太快。他并非热衷炫耀私生活,可明明话到嘴边,又被憋回去的滋味并不好受。本可以顺势攀谈两句,那是她的母校,胡老师任职颇久,说不定季如芊读书时还有交集……
他陡然失了力般,或许航程太辛苦吧。夜幕下的高架拥堵异常,建筑物隐在黑色背景中,盏盏灯火藏于高耸的摩天幕墙后,像海面泛起的斑驳浮光,却也埋藏暗礁……
旁人见闻真缱绻的表情一扫而空,尴尬地摇摇头,然后转头望向窗外,似乎触及到不可说的雷区。他这个年纪称得上事业有成的男人,谈场恋爱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刚刚的神色分明透着异性间才有的暧昧,避之不及的样子反而惹得胡老师胡乱猜测。
季如芊收到闻真的回复,他说:“我对你好的又不止这些生活小事。”
她知道闻真指哪件事——他临行前交待了钟明铭做中间人,促成季如芊和阿灵的平和会面。有闻真做担保,那俩年轻人心里有点底,与季如芊商定了时间、地点。即便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还是愿意尽自己所能保驾护航。
很难做到心如磐石,季如芊难得主动:“想你了,方便通话么?”
闻真头靠在车窗上:“不了,有点累。”
冰凉的温度从玻璃上传来,让人无端想起流淌的河水,纤弱的花瓣,稀薄寒雾里她踩着露水在哭泣,闻真的心刹那软了下来。
车子正巧抵达酒店,稳稳停在开阔的落客区。他抬眼,豪华装修的雨蓬照明满布,与大厅的通透光线一同,劈开晦暗不甘的情绪,将人笼罩在光明之中。
季如芊收到闻真拨来的视频时,已经隔了好久。他一身西裤衬衫躺在大床上,领口半开,落拓不羁,很正经的衣服被闻真穿得太不正经。她视线频频触碰他说话时滑动的喉结,再悄悄挪开……
闻真倚靠着叠放的枕头,一手持着手机,另一侧单臂舒展问对面的她:“你猜我在做什么?”
“???”季如芊摸不到头脑,显而易见,他不是在和她聊天么?
“我在搂着想象中身旁的你。”
季如芊禁不住破功:“神经兮兮!”
“我见过你读大学的样子,我在你那时候待的城市,小鱼,咱们如果早点遇到就好了。”
夜色温柔,季如芊身体陷在床褥上,裹紧毛毯小声回他:“现在也不晚。”
对,不早也不晚。
日出又日落,当季如芊见到阿灵时,她的思绪从儿女情长中挣脱。女孩化着浓艳妆容,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钟明铭两边关照,他跟闻真有师生之谊,向表妹那边耐心解释,大家才平静地坐在一张餐桌前。
季如芊比两人年长,她请了客,晚餐全程没有主动提正事,仿佛仅仅为吃顿饭。闲聊中谈了谈钟明铭的在真如的工作,对于自己的情况,季如芊也并不隐瞒。
终于,阿灵先出招:“你跟张申是同事、朋友,还是仇人?还是他请你来试探我?”年轻的姑娘沉不住气,开始口不择言。
钟明铭在旁边安抚她:“别瞎想,季经理和那老东西是平级,他怎么请得动。”季如芊留意到他对于表妹的这段孽缘十分鄙夷,而阿灵低头扣了扣手,原来跋扈终究只是伪装。
趁阿灵去洗手间的功夫,季如芊问对面的年轻男生:“你很看不惯阿灵,觉得她贪图享乐、爱慕虚荣?”
钟明铭憋红脸难掩羞怯地挤出几个字:“您和我们不一样,背景优越又肯努力,表妹尤其贪玩,如果好好念书、找个安稳的工作,也不止于此。”
他和表妹有着相似的眉眼,已经穿上职业装,渐渐脱去青涩模样,在闻真的公司中虽然所处岗位基础,但随着企业评上省级高新、融资步入快车道,钟明铭也随之拥有欣欣向荣的未来。
从餐厅二楼望出去,窗外劲风阵阵,河岸两侧列阵的白杨被猛烈吹拂,将大大小小、青黄相间的树叶纷纷卷落,有的停歇在草地覆盖的边坡,有的坠入流水中随波浮沉……
它们曾经有所不同,或高高地生长在向阳的树冠顶,脉络清晰、宽阔厚实;或位于背阴侧竭力汲取养分,叶片纤薄被虫咬、结疤……然而季节的外力又将一切重新洗牌、摧毁。
季如芊既不愿苛责阿灵,也不想为她开脱。大家无非凡夫俗子,每个人都只拥有自己生活的解释权。
等结完账,她才提议:“钟灵,我们去河边走走?”然后转身对钟明铭,“待会儿我送她回去就好。”言下之意想单独聊聊。
两位年轻人都迟疑不肯吱声,阿灵仍对季如芊怀着抵触情绪,钟明铭则担心叛逆的表妹一旦失控与季如芊产生冲突。
季如芊指尖并拢、将手掌伸到阿灵面前:“新作的美甲怎么样?是不是做下建构效果会更好?”
阿灵看着笑意盈盈的季如芊,就那样立在餐厅的门廊下,很认真在等自己的建议。她颓然拒绝:“我不懂这些。”
“不是的,你很厉害、也很专业。”
星光短暂从阿灵眼睛里闪过,在昏黄的路灯下转瞬即逝。她依然不相信季如芊,却莫名生出一股尝试的勇气。
阿灵跟着季如芊拾级而下,一起沿河漫步。她压不住好奇:“你专门去做的指甲么?”
“昨天下班早,顺便拐到家附近的商业街做的。”季如芊如实回复,她的节后综合征还没好,房子空荡,出门找点乐子。她将手又一次递过去,阿灵终于托着季如芊指尖,甚至摩挲了两下,像寻常闺蜜一样。
“你的原生甲型很漂亮,红棕金调的搭配也特别衬秋冬……”阿灵缓缓开口。
钟灵曾经有一份自给自足的工作,起步只是在不起眼的小店做美甲师,但她嘴甜又有耐心,并非现在的忿忿不平模样。慢慢地回头客增多,靠着一双双手做出来的口碑,竟然有了微薄的积蓄,然后她渐渐竟生出些长远的奢望——攒更多的钱、租一间小门面……
众生都值得拥有梦想,月光洒落在江海湖泊,也照耀脚边的水洼。甚至后者由于更寻常平凡,仿佛尤为触手可及。但被反复踩踏碾轧过,那一点点的闪亮消失了,成为泥沼。
钟灵后来想,自己应该早些搬出家来。君兰的房租并不贵,而那时爸爸已经被赌瘾毁得失掉“父亲”这个身份该有的一切正面要素。其实哪有什么天经地义,可在娘早逝后,二十岁的她难免更留恋一丝丝家庭温情。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