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席夏在一阵心慌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来,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攥着被子,大口喘着气,眼睛被晨光晃得微微眯起。
半梦半醒间,不经意对上一双冷眼。席夏困意瞬间驱散,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贺霆云正站在落地窗边,发梢处残留着些水滴,衬衣领口微敞,比起三年前初见时衣冠楚楚的厚重疏离,多了几分氤氲中的轻薄随意。
窗帘和窗纱大开着,身后是青白交织的雪松山景,自然朦胧的天光在他宽肩窄腰的轮廓上点缀。
他的视线分明近在咫尺,却好像与遥远挺拔的青松冷杉融为了一体,矜贵优雅,不可靠近。
“那不是他们的底线,还能再压。”贺霆云移开目光,对耳机里的人沉声说道。
席夏看了一眼时间,头隐隐作痛。
早晨八点,按照贺霆云的标准作息,他大概率结束了晨跑,正在开第二场时差会议。
这个男人自律得可怕,对早起早起有过分执著,就算再忙,也会在十二点前准时入睡,哪怕只能睡两三个小时。
这三年她痛苦地配合着他的习惯,总是在他入睡后还清醒地躺着,失眠到大半夜不说,还要在每个清晨的困倦中被他吻醒。
席夏眼皮沉沉,翻身裹着被子倒下,趁他开会无暇分心,试图多偷几分钟睡眠。
“好,就按这个方案去谈,散会。”
没等她把被子抱紧,腰上就传来一阵温热的力量,贺霆云低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一只手臂将她环腰抱起,另一只手随意将耳机摘掉。
“昨晚几点睡的?”
贺霆云的声音有些不悦,席夏本能地睁开眼,看见他见他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纸笔,又缓缓看向她,眸中透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她眉头微抖,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
和江莱通过电话后,她一个人在顶楼坐了一夜,将这三年的甘甜一点一滴在心中咀嚼到苦涩无味,混着眼泪写出了一首完整的歌。
没有痛苦修改,没有精心设计,只是机械地记录下脑海里浮现的旋律,却是三年来最浑然天成的一段旋律。
连她自己都愣了许久。
半晌,她靠着椅背上失声苦笑,眼泪在无声中干涸。
歌的主题仍旧是她迟迟不曾完成的结婚纪念礼物。讽刺的是,当她对贺霆云开始心灰意冷,灵感竟奔涌着汇入了她枯涸的心。
“我不知道……”
她回神,掩去眸中的失望,移开视线,从贺霆云怀里挣脱,收拢散开的稿纸:“至少五点还没睡。”
“五点半。”贺霆云纠正她。
席夏愣了一下,转头,诧异地看着他:“你进去抱我下来的?”
贺霆云会在任何一个地方抱起她,唯独顶楼那扇房门是结界,他最多站在门口,用犀利冰冷的目光催促她出来。
因她软磨硬泡而改造成的顶楼录音房,他几乎从来没有踏进去过一步。
贺霆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语。
席夏握住稿纸的手紧了紧,指尖拂过自己潦草的字迹和手绘谱,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
她忽然庆幸,学生时代为了理清思路而遗留下来的堪比乱写乱画的标记,只有自己能懂。
上面写着她的辗转反侧,失魂落魄,更写着她再次被“家人”放逐的痛苦,被掌心攥出的褶皱和她心尖的伤痕一样凌乱不堪。
幸好他看不懂。
乐句落成的瞬间,她找回的不只是失去已久的创作冲动,还有这些年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实。
——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能给出一个承诺期限是“永远”的“以后”。
“为什么不睡觉?”
贺霆云在床边坐下,按住她整理稿纸的手,强制她看向自己。
那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就像她和哥哥半夜在被窝里偷偷看漫画书被白阿姨抓包时一样,是一种属于长辈或上位者的权力。
即使脸色平静,席夏也能感觉到贺霆云心情不好……或者说,这就是他生气时的模样。
无论是过去的白姨,还是现在的贺霆云,他们生气起来,就会用无声的视线威慑,等她开口解释或认错。
“因为我愿意,不行吗?”
席夏定定地看着贺霆云,她已经长大了,不再要想被震慑屈服。
三年了,她就算再失眠,也会早早陪他躺下。
昨天只是第一次趁他睡着后,偷摸爬起来去做自己的事情被他发现,结果他却表现得这样生气。
有事吗?她还没计较他身上的香水味呢!席夏逆反心上来,用力将他推开,重新躺下,翻身背对他,闭上眼。
贺霆云也像跟她杠上了一样,被子忽然被掀开,他攥着她的手臂,执拗地拽她起来,“先去吃早饭,别忘了昨天说好的事情。”
“什么事情?”
困顿的脑浆似乎被他这一拽摇匀了。席夏整个人后背贴在他深色衬衣上,悠长的哈欠也生生憋了回去,眼角挂着一滴生理眼泪。
她睁开眼,迟钝地想了想,总不能是结婚纪念日吧,他昨晚根本没提过。
仰头就看见紧抿成一道线的嘴唇:“你忘了?”
席夏绞尽脑汁,眉头紧锁:“……是说去姜炎的新店打高尔夫的事?没忘呀,不是下午吗?这才八点,你急什么?”
贺霆云的掌控欲,她一直都很清楚。
在集团,他本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回到家,他亦在忙碌中安排着她的作息时间。
“我昨天就睡了不到三小时!”
她晕乎乎按着太阳穴,胸口窜上一股邪火,“你知道我熬夜了还故意拉开窗帘吗?”
贺霆云闻言,手上顿住。
席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索性甩开他的手,下床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忽然听见他的声音:“你去哪里?”
席夏没有理他。
贺霆云快步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先去洗漱吃饭。”
她强打精神,转头:“我去楼上。”
他没有答应,按在肩头的掌心用了很大的力,将她箍在原地。
“听话,吃完再去。”
席夏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理解为什么她只是上个楼他也要管,耽误几分钟饭也不会凉透。
“如果我不呢?”她扬起头。
贺霆云的掌心按住她的腰,语气似乎更加危险:“要我抱你下去?”
男人说到做到的本事堪称恐怖。她别过脸,准备推开他上楼的下一秒,整个人就被用力举起,被抱着快步往楼下走。
“贺霆云!你有病吗?”
她推着他的肩膀,对上他的目光,语气烦躁:“楼上电脑里有很重要的东西,我去看一下有没有保存。”
哥哥说ctrl+S和ctrl+Z是她的命根,恨不得把键盘上这三个按键缝在身上。如果昨晚因为困意上头,而没有保存心血没有,她会窒息的。
说实话,她并不想在结婚纪念日这一天和他争执什么,但贺霆云强硬的态度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重要的东西?”
贺霆云步伐停顿,手臂纹丝不动。他放下她,声音发冷:“比我还重要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令席夏发愣,但此刻她无法从自己混乱的内心找出一句有条理的话回应他。
他似乎永远情绪稳定,无论她有多么情绪起伏波动,他都永远冷静得可怕。在他面前的每一次歇斯底里,她都感到极度狼狈。
眼睛发酸,头痛欲裂,目光在贺霆云身上游移,最终落在他的胸口:“贺霆云,是不是觉得,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个?”
起初,是这样的。
他实现了她合法家庭的愿望,她认为迁就他的一切是自己应当支付的代价。后来,她爱屋及乌了他的执拗习惯,一切就变成了下意识地包容。
她想,那是她渴求爱情时必要的牺牲。
可昨晚那莫名其妙的香气,戳穿了她的幻境,曾经简单微薄的心愿变得支离破碎,委曲求全的喜欢彻底变成笑料。
既然一切开始于他对她梦魇的荒谬迁就,他对她本就没有任何承诺和誓言。
她不仅没有得到感情,到头来就连向他寻求婚内忠诚的底气都没有。
“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她话音落下,贺霆云竟不知为何有一瞬的失神和摇摆,手上的力气松懈了几分。
席夏连忙甩开他,快步拾级而上,在最上面一层停下来:“我午饭有约了,你把姜炎会所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贺霆云的眼眸蓦地沉了下来。
-
江莱走进餐厅,穿过大堂散台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卡座的少女,低垂着眉眼发呆,她匆匆走过去,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怎么来这么早?我还想你会多睡一会儿呢,打完电话后肯定又熬夜了吧?”
江莱把席夏往里推了推,贴着她身边坐下:“昨晚你让我联系,我也没想到许医生这段时间就今天有空,时间定的比较仓促,你赶过来要花不少时间吧。”
这家餐厅在市中心,离许医生上班的地方近,席夏从近郊过来,比她要花的时间久多了。
席夏把发丝勾到耳后,两手托腮闭上眼,轻轻打哈欠,语气淡淡的:“我倒是想睡,有人不让我睡。”
“要是十八禁话题我可就不听了。”
“哪有,八岁都嫌多,他恨不得我吃饭睡觉的时间精确到分秒。”
席夏一想到出门前两人的争执,就变得烦躁起来。
江莱招服务员来倒了两杯茶水,递给她:“你哥要是知道他的小西瓜这么委屈,得揍他。”
当初确定她来负责临江仙歌曲版权和其他一切事项代理后,江莱收到了林江的手写信。信里写满了关于席夏的生活习惯,言辞恳切,希望她能在日后工作中包容席夏。
江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体贴的兄长。
席夏喝水,眼神失焦:“还好他当年不怎么住宿舍,不然我哥和他室友四年,早就该被闹钟逼疯了!我小时候没家长,不太懂,当爸妈的应该都没这么恐怖吧?”
“因人而异吧。”江莱耸肩,“我家是我爸爱睡懒觉,他不想起床送我上幼儿园,甚至给老师打电话帮我请假。”
席夏放下茶杯,眨眼:“我想当你家女儿。”
“我不是说过,你婚礼要是需要父母长辈,他们乐意效劳吗?”江莱觑了她一眼,发现她是真的疲惫,抬手揉了揉她头顶,“连婚礼都不肯办的男人,你喜欢他什么呀?”
“……”席夏动了动嘴唇,“是我不想办。”
领证是她强迫的没错,但婚礼……是有更仪式感的存在,她原本想等他亲口说喜欢她之后再说,现在看来,她可能等不到了。
“你——唉!”
江莱看着席夏阴霾的脸庞,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放弃这个话题,“先说我的正事。”
“如果是剧组那边的事情。”席夏犹豫了一下,“我不想改编哥哥的歌,但如果是重写一首……”
“早晨那边回复我说,他们对你怎么创作没有什么意见,就是在宣发要头疼一下怎么解释更换歌曲和演唱的事,不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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