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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狱中之人

小说:

醉千灯

作者:

哇啊哦

分类:

现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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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的甬道幽深,除了壁灯投下的小片亮影,再无一丝光亮。

这是乔笙第三次踏上这条狭窄砖路。

袁驰打了火把在前,照亮足下的路。

狱中潮湿,能在墙根瞧见湿漉漉的苔藓。

一条深褐壁虎从绿藓上蹿过,眨眼的功夫,就隐没在了火光照不见的黑暗中。

越往深处走,鼻尖聚拢的血腥气越浓。不时能听到哗啦哗啦的铁链磨地声,其间还掺杂着几声微弱的呻.吟。

诏狱关押的,多半是犯了重罪的死囚,别说伤痕累累,刑讯过后缺胳膊少腿的也属常见。寻常人进去能精神如常走出来的,数十年来寥寥无几。

而乔笙,就是这寥寥无几中的一人。

八岁的时候,她曾守着一方监牢,凭着一点近乎荒诞的念头,捱过了两月光景。

那年的京都冷得彻骨,睡前她把自己团在一起,闭紧眼睛,捂好耳朵,努力把诏狱中的一切杂音排除在外。

她默默地想,那些凶神恶煞的人都是在骗她。

她的爷娘连西迟都没有去过,又怎会通敌叛国?官家必会速速查清,还他们清白。

说不定明日一睁眼,阿娘就已经养好了伤,与阿爷一起来接自己回家。

到时候她一定要让阿爷好好替自己呼一呼手上划开的口子,然后告诉他:“璨璨这次没有哭哦,阿爷要奖励璨璨一大盒粽子糖!”

心里念着蜜糖,诏狱里的日子,反而不那么难捱了。

日子数在心里,数到第五十二日的时候,牢门终于再一次打开。

来接她的却不是爷娘。

狱卒给她带上了枷锁,漫天飞雪中,她只穿一身雪白单衣,睫毛与乌发结满了冰凌,嘴唇冻得发紫。

重重的枷锁磋磨着她的腕骨与肩胛,犹如有人拿着锉刀,把她浑身的硬骨一点一点锉磨成粉,连同着最后一丝希望,一起散入朔风。

肩上传来剧痛,紧接着是脚趾、小腿、手臂……然而最痛的,还是胸腔中的某一处。

眼泪不受控地滴落,落地成冰。

那一日,天地铺银。

她跪在城楼前,麻木地听着狱卒一条一条地细数她秦家的罪证,念到最后,是一个又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秦氏全族,斩首者七十六人,余者,流放岭南,永不得出——”

七十六颗头颅,百余人的颠沛流离,换来了人群中迸发出的一声刺耳欢呼。

数不清叩头认了多少次罪,只记得最后,白雪染朱,充耳尽是百姓们怒气冲天的咒骂声。

所有人都让她去死。

然而十二年后,她是秦氏全族一百九十二人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甬道很长,像是没有尽头。

乔笙忽然顿步,素手扶上黑黢黢的石壁支撑着微微发软的腿。

恍惚有朔风裹挟着飞雪扑面而来。

“姐姐。”唐阮走到她的身边。

灯下少女面色苍白,就连一向红润的唇瓣也失了血色。

这副模样,看得他心揪。

从入诏狱起,唐阮的目光就没有从乔笙的身上离开过。

猜到乔笙便是秦世卿之女后,他曾去翻阅过当年的卷宗。

其中详细记载了秦笙从入狱到出狱的全部经过,而入狱的时间,正是十二年前,他们分开的那一日。

阿兄与阿娘都骗了他。

那两个月,他在宫中锦衣玉食、家人相守,而他挂念在心的人,却在这人间地狱冤屈受尽,饥寒交迫、家破人亡。

虽然明白,当年就算没有他,乔笙也难逃入狱的结局。哪怕阿兄与阿娘跟他实话实说,他也无计可施。

道理都懂,可他就是莫名地自责难耐。

忽而想到,他半年前刚回京都时,整日因没能护好乔笙而浑浑噩噩。

李乾烨实在是无可奈何,找了曹兴去陪他谈心。

当时他问曹兴:“你是如何知道,自己对嫂子动了真情?”

曹兴说:“大概就是有一次你嫂子不小心磕青了腿,虽然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是我能早点到家,是不是就能及时护着她?我也不怕你笑话,当时一看见她腿上的伤,我捶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爱一个人,如此辛苦,却甘之如饴。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袁驰忍不住想要出声催促,却见唐阮掌心朝上,朝着乔笙伸出了左手。

“姐姐,我怕黑。”

轻柔柔的三个字,在长长的甬道中回响。

听见“我怕黑”这三个字,袁驰差点脚底打滑摔了。

自打他跟了唐阮,就没见自家主子怕过黑!

乔笙闻言却是一愣。

很熟悉的一句话,总觉得似乎在哪儿听过。

未及深思,动作先行。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反握了唐阮的手,脱口道:“无妨,姐姐陪着你。”

仿佛许多年前,她也曾,如此回应过某个人。

郇贸的尸体停放在最里的一间牢房里。

乔笙与唐阮都觉得他死得蹊跷,可不论仵作如何验,得出的结论无一不是“自缢而亡”。

乔笙便提议过来瞧瞧。

诏狱里除了狱卒,很少有生人探视,至于达官贵人,那就更少了,每来一个,都是珍宝级别的,由于来的人少,便极为好记,唐阮初初露面,就有人把他认了出来。

“诶,这不是上次在狱里抱着一个小娘子,哭得特惨那人吗?”

他们并未认出乔笙。

“还真是,这人咋又来了?莫非还有相好在这诏狱里头?”

乔笙偷瞄了唐阮一眼,那人却把头抬得高高的,火光照得他像个熟透了的红苹果。

这幅模样,总令人禁不住逗逗他。

“阿阮,你有没有哭过?”

“自然没有!他们认错人了。”

“哦……你那么急着否认做什么?我就是好奇你有没有哭过,又没说他们说的是你。”

“……”

“阿阮,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终于走到了牢房尽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唐阮如临大赦,“姐姐,到了!”

乔笙没忍住,笑了。

这诏狱,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胡哨。

若是身处大漠戈壁,这声胡哨会是乔笙听过的最为狂野恣意的马哨。可放在这汇集了各种狂徒的诏狱中的,便显得有些下.流。

闻声看去,牢门之后的杂草堆上,有人披头散发,两臂交叉垫在颈下,络腮胡子铺满了半张脸,正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只是支起的那条腿显得有些怪异,似乎比寻常人的短了不少。

袁驰举着火把照过来,才发现,自膝盖往下,半根裤管都是空荡荡的。

裤管瘪瘪得垂下,显出一种与这人截然不同的无力感来。

他的模样很邋遢,姿势很随意,语气更是随意:“这位小娘子,咱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要是放在芳花楼,接下来就该去雅间“叙旧”了。

跟在身后的小狱卒忙道:“国公爷,这位都关了十几年了,”他敲了敲自己的脑子,“关久了,这里就有点不大正常,您就当他放屁,千万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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