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从没想过有一天师父会离开,即使这几年她闭了许多生死关。她只是站在原地,想起从前师徒在山中的时候曾有过一段交谈。师父问她:“沉浸在美梦中,还是活着?”
“比起虚幻的圆满,我更喜欢痛苦地清醒的。”兰因记得自己那时这样答她,“但是梦中人如果并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或许这样的生活也已经是一种清醒——
就像现在的我们,从来没人能够保证自己就不在梦中。”
刚结束闭关的师父于是懒洋洋微笑起来,有点怀念的:“说得好。‘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而后不接她的话,只说自己近来闭关,做了很多梦,一场接一场。
那时她好像就触摸到宿归道人心里隐秘的纠结。生死关里心魔纠缠,人不能完全去除的欲念涌动如浪潮,海潮声里大梦一场。
师父终有一日投身大梦,如此归去了吗?大师兄说她闭关失败离开的时候是笑着。好像是圆满的吧,是圆满的吗?
兰因现在什么也没法想,什么也不能想下去——隐隐翻腾的呕吐欲望被她狠压下去,恍惚里她想:
宿归道人平生波澜历尽,现在也许从这里投入了圆满的梦中生活,从此只是仰登极乐了吧。
这样又为什么不算活着?兰因现在脑子里很乱,一时觉得她已经归去,一时觉得她终于归来,纷繁思绪里只是簌簌地流泪。眼泪攥住她的咽喉,像铺盖天地的大雪。
而鸿福秘境就是在这时候完全打开。
谁已经选对正确道路,取走秘境最中心的四象片羽了——这一次登龙秘境的传承已经结束,它会休眠着等待福缘重蓄,不知下一次还会在什么时候醒来。
兰因只是恍恍惚惚,只是恍恍惚惚,随着秘境关闭出现的柔和白光出现在登龙山野之外。
而此时四方是一片寂静。现在场中的人比起进入之前少了些,可是他们仍然感受到拥挤,众人的呼吸声好像随着他们的视线一起投向鸿福秘境外,云房旁的高台。
那里,孤山剑尊和逢高道人正在缓步上台。邱逢高还是从前的模样,稳重温和,周身沉淀风霜,像是惯于练剑的手掌上粗糙的厚茧;孤山剑尊是人如其名,穿一件墨绿简袍,行走间说不出的恣肆,总觉得他周身风也料峭。
两人一快一慢,一紧一缓,共同在高台上立正,向着底下这些年轻的孩子轻轻垂下视线。
“不应该是素机大师前来吗?怎么逢高道人……?”
“听说大师顿悟了?也许是道人来替场……”
簌簌的交谈声低下去,却听见有人吸一口气,声音因为激动而不能平稳:“秦云徵?!”
跟随在前辈身后走上台子预备接受赞誉的天选子,正是这一辈年轻人里的新秀,妙会堂带队弟子秦云徵。
“听说他只入了妙会堂二三年,现在却是堂中风头最盛的年轻弟子……”
“什么叫天骄?!比起东边的沈誉和西南的游……他的天分恐怕还要更高——人和人真是不同命……”
喧杂的交谈声渐渐地隐没下去,只见秦云徵还是着他水墨纹的弟子袍,立在两位尊者身前,作为每届受到鸿福秘境灵祝的幸运者接受长者赐福。
这是自古以来的惯常,太年轻的孩子也许压不住过盛的福运,德高望重的长辈会将自己的一件法器赠与得到传承的人,一来稳稳命途,二来做个彩头。
此时邱逢高与孤山剑顾陵手上分别是镇灵囊和十二剑宝鉴,等待接过这两样东西的秦云徵不能自抑地笑着,春日光照映在他眼睛里。
这是一个甚至不能让人生起妒忌之心的干净孩子,也不能怪逢高道人亲手笑为他佩上镇灵囊。
顾陵平时不怎么和人交往,不知这两人有些私交。他只是看看邱逢高,再偷偷看看秦云徵,心道这劳什子大会怎么还要和小辈亲切互动,脸上推起生疏的笑,一拍小秦肩膀,张口无言片刻,终于只是和自己平时教导小弟子一般挤出句:“……好孩子!”
秦云徵笑得灿烂,趁台上人不注意隐秘地捏捏被拍痛的肩膀:“弟子定当不负众望。”
他深深一礼行下去,四周嘈杂声音再起。落在兰因耳朵里像是鸟兽无意义的杂鸣。她的记忆就到这里,后来的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层隐约的雾气。她只记得众人重复繁杂的交谈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袖云台。
和玉听原路返回吗?用阵法急行归来吗?她真的什么也记不得,甚至直到确切站在山门下,心里还生出可笑的侥幸来——
也许是感官欺骗了我,这一切并不是真的——我们不是总会有弄错的时候,命运不是向来喜欢捉弄人吗?!
直到看见一身白衣的大师兄,直到看见师父本命法器变成了死钱。那些篆刻着紫气符咒的铜钱纷纷黯淡失色,仿佛不久就要随着逝去的主人化成黄土。
兰因于是终于痛哭起来。
她甚至没有见到师父最后一面。她曾作为师父,作为道人,作为聂宿归,曾经在所有人世界里出现过,而从此就再也不见。离别空落落。
兰因为人和人生活轨迹的参差感受到一种绝望的失落,绝望的绝望,可是一切归根结底总是不可道,总是不可道。
她在涌动的泪水里感受到玉听的搀扶和师兄的轻拍安慰,但因此悲哀复涌如江海。
当夜,兰因仓促收拾情绪,将一路见闻说与师兄听。蹊跷的秘境阵纹,骇人的影子戏法,还有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幽魂一样留存的影子记忆和白衣男人。她把这些像是眼泪一样流出来。这些事情背后必然埋藏着更深更诡异的东西,但是兰因现在必须要闭关。不能不闭关。
她觉得自己好像也快要死去了。心神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动荡不安,她的境界和一切都发起抖来。
洞秋院落从此封锁。
春去春又来,庭中积花落五载。
洞秋院里的封印有松动迹象,那隐约的八卦图像在风来的刹那完全消散,然后是一双手,拨开新绿和枯黄交织的藤蔓帘子,搭在手背上的袖摆纹着兰草蝴蝶。
那随风颤动的蝴蝶下,向来擅长写字画符的手里躺着一张传讯符,上面闪动着一个从没有出现过的名字——
当下的利贞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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