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雪从前其实也不喜欢断神谷，不过现在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她自然不会继续讨厌下去。
她最初找上父亲时，这只凶恶的白狷只当她是个无足轻重能够使唤的小东西，由着她喊父亲，并没有拿她的命当回事，令雪熬了小几十年，待父亲孝顺，待哥哥恭敬，对弟弟温和，后来……
父亲把弟弟的妖骨换给了她。
她是好姐姐，不会嫌弃弟弟是个废物，可父亲嫌弃，觉得他甚至不如一个无法修行的半妖，便剜出他的妖骨，慈爱地替令雪化骨入髓。
令雪从未学过道理、道德，她偷袭的手段层出不穷，杀戮的方式令人发指，不过没关系，谁都不能活着指责她。
看不起她的妖臣最先被活剖，成为她提升修为的薪柴。
令雪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一点点积攒力量，成为他最优秀的孩子，最后亲手扭断了他的头颅。
但当时隔不久再次踏足断神谷，尽管光线晦暗，她也发现这里完全变了样。
王宫里的累累尸骸消失不见，人骨塔没了踪影，暖和的湿气扑面而来，外边多了片清水莲塘，令雪抱着臧崇，步伐带上些许迟疑，走近最深处的王座，在它背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令雪轻声呼唤：“温淖，温淖。”
她被令雪叫醒，揉了揉眼睛，温和的目光掺起一丝欣喜：“大王，你回来了。”
“莲叶很漂亮。”令雪说，“温淖，多谢。”
温淖的视线从她怀里的臧崇转到她背后独臂的沉华身上，她似乎疑惑，但没有当着他的面多说什么。
令雪把臧崇安置在自己曾经居住的寝殿里，沉华四下张望，走走碰碰，眼尖地发现几颗圆润的石头，拈起一小块光滑的棒骨，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雪儿小时候喜欢这些？”
她略显局促：“只有这些。”
令雪拿出紫府三元镜，替臧崇凝魂，他的神魂隐隐泛起裂痕，她耗了很大力气，也只让他内里好了一点，狰狞的外伤依旧吓人。
她思索一会，转过头去拉沉华的手，眼巴巴地看他。
沉华不大高兴地垂着长眉，她凑上来贴他的嘴唇，他才绷着脸说：“我医术不精，只能保他不死。”
令雪喜笑颜开，拽着他又亲了亲：“那我去接三垢，沉华，你帮我照顾他。”
沉华宽容而大度地当着她的面为臧崇诊治，等她一走，沾着药膏的手便扣进他脸上的豁口里，将将愈合的伤洇出血珠，弄脏了他白皙纤长的手指。
“我知道你醒着，别再装了。”
臧崇掀起眼皮，眸光寒凉，攥住他手腕，用力之大，使得腕骨响起阵阵脆声。
“蠢货。”沉华满怀恶意地说，“你最好能在令雪回来时给她个解释，告诉她你为什么狼心狗肺重伤救你性命的恩人。”
臧崇嫌恶甩开他：“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他对这个粗蛮的莽夫鄙夷至极，却还耐着性子和他讲话，“司云徵如今自恃清高，应寒若能将他劝回，他们师徒总归不会反目。”
“那时令雪眼里又怎会有你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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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这么久，已经到了早晨。
令雪被半妖们簇拥着，在玉牌里挑挑拣拣，好半天才翻出来一个趁手的通行法器，是座飞舟，能载很多人。
她站起身：“好了，跟我走吧。”
掌柜独自坐在堂中打瞌睡，听见动静，一抬头就看到令雪身后一长串尾巴，四只手四条腿的姑娘灵敏顺着扶手往下爬的场景尤其骇人，吓得他险些昏厥，令雪好脾气地朝他挥挥手：“我们不住了，有缘再见。”
掌柜头晕目眩：“不见了……不见了……”
令雪走到客栈外，陡然听到一声高亢的尖叫，不由得捂了捂耳朵。
三垢谏言：“大王，我们好像有点显眼。”
令雪回头看看摇摇欲坠的掌柜，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把他们装进飞舟，让他们先单独回去，她自己去和阿雁告别。
巡官们仍在追捕逃窜的妖兽，令雪把宋颍从被窝里提起来，要她帮忙找阿雁，宋颍敢怒不敢言，端着罗盘一路追到白玉京行宫才停下。
令雪迟疑道：“阿雁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颍道：“因为他们已经查出妖兽入渡口是……”
她愣了愣，依然称呼应璋为“陛下”。
“……陛下所为。”
令雪踏过宫门，慢慢走进去。
阿雁和一众巡官围在主殿外，朱门紧闭，她却嗅到了血腥气。
令雪喊了一声：“阿雁。”
她回头，朝令雪颔首，和她站在一起的巡官们低声议论起来：“这是那只白狷……”
“是善是恶？”
“……非我族类。”
阿雁的嗓音压下了他们的话：“令雪，你为长洲百姓所行善举，我记得。”
令雪露出一个笑，走到她身边：“我要走了。”
阿雁道：“天地广阔，去哪里都好。”
令雪沉默一会儿，还是问出口：“应璋在里面，是吗？”
阿雁点了点头。
“你们要讨伐他？或是治他的罪？”
一名巡官答她：“身为人君，却串通外族，残杀百姓，他算罪大恶极。”
“不用费那么多功夫。”令雪抬手，送出一阵风，那扇门随之而开，“他已经自戕了。”
主座上的年轻男人紧闭着双目，手中长剑坠地，颈间的血涌泉一般浸透了他的衣衫。
有一瞬间，令雪感到些许不适。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死，就像她不了解他的决定，不认同他的想法，不知道他过去的处境。
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令雪平静地站在那里，巡官们发出更大的谈论声，阿雁似乎担心她，但令雪摇摇头，只说：“我可以为他收尸吗？”
阿雁自然同意，其他人却道：“应璋畏罪而亡，理应由我们处置，以平民愤。”
红眼珠钝钝转向出言者，令雪笑了笑。
下一刻，她身形暴涨，转瞬间遮天蔽日，庞大的白毛凶兽将这方行宫笼罩在阴影当中。
“你可以昭告中陆长洲，罪人应璋伏诛，北海断神谷半步真仙境妖王令雪执意要带走他的遗体，在场巡官——”
其声若雷霆在耳边炸响。
“尽数殒命。”
此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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