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看着垂首敛目看不清楚神色的王从道,缓缓叹了口气。并非她不自量力去心软这杀神,毕竟人非草木,人和人的苦楚,又有什么可怜悲惨之分呢,都是夜半时分想起就干睁着眼,默默掉眼泪。
苦海无涯,谁人不是深陷无边苦海挣扎,去怨恨谁呢,去羡慕谁呢?怨恨命运不公还是羡慕他人侥幸?
李好谁都不怨,也谁都不羡,怨谁都没有力气,羡谁也都徒增烦恼。
她只是想,人的命运是一条无来处无归处的,哭泣的河流。
泪流干了,一生也就走到了头。
李好沉默了片刻,弯了弯眼笑道:“君上讨厌妖,就杀妖,这没有什么错。”
她从不自以为是地劝人,她自己善恶是非尚分不清。
王从道闻言,没有抬头。
房间内一片惨绝人寰的景象如春日冰雪,悄然消融,化为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飘向上空,一束光透过天窗照射进来,为这些飞舞的雪花镀上一层金边,轻盈如白鸟,一片一片的,向天上飞去了。
李好衣袖上的血迹也化做点点飞雪,轻跃起,蹭过她的脸颊、睫毛、发丝,依依不舍地上升。
李好:……
所以刚刚果然是在吓人么,好幼稚。
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白鸟,扑扇着翅膀,红红的小眼睛盯着李好瞅了半晌,李好眨巴眨眼,与这只突然出现的鸟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诡异沉默。这鸟羽毛洁白发亮,小小的脑袋圆圆的身体,是个肥鸟,李好甚至不合时宜的想,若是吞天在此,绝对一爪子能挠下来。
让她从这鸟脸鸟眼睛里看出情绪也为难,但是她也没忘记这里是关押大妖的牢狱,可不能掉以轻心。
“律令,回来。”
她正欲询问,就听到那厢王从道冷淡的声音响起,那成想这胖鸟像没听到,不仅没回去,反而绕着李好盘旋了一圈,簌簌抖了抖蓬松的羽毛,四平八稳地窝在了她脑袋上,李好只觉得脑袋一沉,没敢再动。
“君上,这是,您的剑灵?”
哈哈哈,长这副样子,怪不得垂天道府无人知晓离涯君的命剑还有剑灵,说出去,那柄大杀四方,令人闻风丧胆的律令其实是个圆润可爱的肥鸟,这还如何威慑众人。李好莫名在王从道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丝羞恼。
她强忍着笑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无比,道:“非常……威武,很适合君上,哈哈哈——”
终究是没忍住,李好大笑出声,她满脑子都是这肥鸟窝在离涯君头上的样子,怪不得离涯君从不戴那些高耸繁复的九重莲冠,是在方便律令随时停在他头上么?
律令最后还是被其主人强硬地收回了体内,王从道几乎是捏着它一边翅膀,将它从李好头上拎了起来。那肥鸟被拎起时,还不住地伸着脖子,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听起来颇为不满。
李好猜它一定骂得很脏,只能向他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话说她自己也有一个剑灵,还欠着人家一个名字呢。
“走罢,送你出去。”
王从道恢复了那副恹恹无生气的模样,瞥了一眼李好,拖着长长的衣摆转身就往前走。
只是经过这一遭,李好心中对这位杀神的畏惧之心也消散了大半。她随手顺了顺被肥鸟坐乱的头发,脚步雀跃地跟了上去。
“我说的是真话,君上不要恼羞成怒啊。”
她胆子大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狡黠,“剑灵老是关着也不好,既然我现在是君上的侍剑人,那肥鸟——阿不,是律令大人,也算是我的半个上司了,君上应该让我和律令大人多熟悉熟悉嘛,以后您也放心将剑交给我。”
“不准。”
王从道在前面慢吞吞地走,李好在后面叽喳喳地说。
蜿蜒上旋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一盏盏漂浮的灯盏溢出柔和的光晕,跟随在两人身侧。
一个黑,一个绿,一个高,一个矮。
两人成行。
“君上,这日月煎寿楼里,关着多少妖啊?”李好好奇心泛滥,“父亲说里面都是妖鬼,是真的么?”
王从道脚步未停,道:“四百二十七个,不全是妖鬼,还有妖和半妖。”
他的回答如此具体,反倒让李好愣了一下,继续追问道:“那君上,妖为什么也有魂魄呢?《浮生史记》上明明不是这样写的啊?书上说,妖,修行灵体,反常为妖,聚于灵化为形。死则灵散,永无来生。”
“妖魂确实无法转生,只能消散或拘魂,书不可全信。”
“关这里的妖,是都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还是仅仅因为他们是妖呢?”李好在熟悉的人面前是个话痨,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将妖鬼关押在此呢?只是惩罚么?”
这一次,王从道停下了步。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少女,灯盏似乎格外偏爱她,柔和的光在她脸上勾勒出温暖的轮廓,显得双眼十分明亮,如桃花灼灼,他顿了顿,道:
“你好吵。”
少女闻言立刻双手握拳,连连作揖,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道:“最后一个问题,真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君上,我以后……还能再见父亲么?”
“我没时间。”
王从道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一旁漂浮的琉璃灯盏上,牡丹形状,晶莹明亮,包裹着一簇一簇灵火,安静地燃烧着,光芒稳定而温暖。
他什么时候需要过这种东西。
李好忙忙点头,道:“我可以自己来的,不麻烦君上。只要您能告诉我办法。”
两人沿着楼梯继续向上,李好等了半晌,没有收到回应,不免垂头丧气。她低着头,盯着前方拖曳在地的黑色衣摆,真想一脚踩上去,不敢付出实际行动,只好伸手呲牙咧嘴,做鬼脸过过瘾。
灯火重重,光影摇曳,照出墙上张牙舞爪的身影。
王从道瞥了一眼墙上扭曲的影子,轻微弯了弯唇角,没有打扰身后乐在其中的少女。
终于,楼梯走到了尽头。窄门无声自开,大片光亮闯入,巨大的相思树映入眼帘,恍若隔世。王从道在迈出门前,低头向后看了一眼,对上一张规规矩矩的笑脸。
他沉默了一瞬,道:“和律令来,一月一次。”
李好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她欢呼一声,下意识扑过去表达感激:“君上威武——”
“——刺啦”
乐极生悲,她忘了眼前人不是闻春,还穿着贼长的衣裳。随着一声衣帛锦裂声,李好僵硬低下头,看见自己的鞋底不偏不倚,踩在王从道那长长的衣摆上,黑色布料扯开一道大口子,露出朴素的线头来,她的欢呼卡了半截儿。
这,这就真是棉布的凡衣啊,离涯君都化神修为了,怎么穿的衣服连点儿基本的防护术法都没有?也不置办几件法衣什么的?这质地,和她坏的那件杂役棉袄子有什么区别,简直一扯就烂啊。
李好小心翼翼挪开脚,没眼再看上面那极显眼的脚印,抬起头,逆着光,对上王从道幽深漆黑的眼睛,讪讪笑了笑,道:
“弟子赔……弟子一定赔……”
王从道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甩了甩袖子,迈步往光亮处走去。
李好连忙跟了上去,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一件普通的纯色棉布衣裳,市价大概三百灵珠左右,还好她负担得起。李好暗自拍了拍胸脯压压惊,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悠悠索命声传来。
“还有烟斗,也被你摔坏了。”
王从道声音平淡无波,听的李好宛如惊雷炸响。她想到了那根掉落的乌木烟斗,她试图挣扎,道:“那烟斗是君上您自己拿在手里,不小心掉下去的,不算弟子的责任罢?”
王从道笃定道:“你推我的。”
这个……确实,早知道不为出那口气了,手上的血怎么偏要往王从道脸上擦,李好又开始悔不当初,她小声地问道:“敢问君上,烟斗价格几何?”
“不贵,一百灵石。”
一百灵石!
李好眼前一黑,心如死灰,为自己的灵石默哀,缓了片刻试图再次挣扎:“那也算一人一半,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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