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说过,流产时只是一个胚胎,连婴儿都算不上,这应该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压力。”
“但实质上不是的,虽然胚胎还没有成型,但在潜意识当中,你已经把自己定位为母亲,在得知自己怀孕那一瞬间,你和胚胎之间就已经建立母子之间的关系。”
她听得有点发怔,眼丝有一点点的红痕。
“所以在接下来的治疗,我希望你允许我做更加深度的催眠,让你在潜意识当中那些过去的遗憾,难过,痛苦得到深层的疏导和清理。”
有宗教信仰的人大多数都知道,有一种法事叫作超度婴灵,专门为流产、夭折等原因而无法存活的婴孩超度,帮助婴灵脱离轮回,同时为生者带来心灵的抚慰。
玄学上的效果我不是很清楚,但为生者带来心灵的抚慰,倒是与心理治疗的理念一致。
“想象自己置身于一片宁静的森林中,阳光透过树梢,洒在你身上,温暖而舒适,柔软的落叶,芬芳的香味……”
我的声音越来越缓慢,吟游诗人一般的语言,缓慢呼吸一般的节奏,可以使大脑的神经系统从快速运算的状态,调整到安静平和的感觉当中。
“想象你的胎儿变成了小宝宝,他们能和无障碍地交流……你能看到吗?”
“是,我看到了他们,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很可爱的宝宝。”
聂菁闭着眼睛,梦呓一般描述着她在催眠下看到的画画。
《盗梦空间》里的梦境构筑者可以潜入他人的梦里进行思想植入,催眠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程度相比较很浅,还必须在被催眠者首肯的情况下,否则随时被中断被对抗。
和她的胎儿相见、陪伴和玩耍,是被催眠者本身的渴望,符合她的深层利益,这本身就是一个疗愈的过程。
“你还有什么话对他们说吗?”看到聂菁和两位胎儿充分互动了一段时间,我打算在潜意识里构筑一个彼此的告别仪式,效果和超度差不多。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们。”她眼角有一粒晶莹剔透的珠子,折射出透明盈润的暗光,珠子缓慢滚落至耳边,蜿蜒出不规则的反光线。
离别总是很艰难的,无论梦里还是梦外。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报应……”
报应?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我的心里升起。报应是毫无争议的贬义词,它属于因果定律下的平衡准则,意味着你对他人所有的恶都终将回到自己身上。
为什么聂菁在潜意识里会用到这个词?流产并不是她的错。
她犹在喃喃低语,此情此景我没有立刻追问,而是让她完成一个完整的告别仪式。
“你看到他们很开心的样子?对,很好,他们会变身天使守护在你的身边……”
我打了个响指:“现在你可以清醒过来了。”
她睁开双眼,好一会才说:“谢谢,我感觉轻松多了,我以前不想面对这个,但今天面对了好像也没想象那么可怕。”
可我却没有感到轻松,潜意识用报应这个词有什么意味?对情感关系回避的态度又意味什么?还有……
好像有很重要的什么东西我忽略了。
下午只有两场咨询,我给种在庭院里的天堂鸟浇了些水,顺便洒上几滴蓝色的营养液,这株一人高的绿植还是刚搬过来时莎莎送的,养了几个月长得越来越葱葱郁郁,芭蕉扇一样的叶子显得格外的优雅。
约我的是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她说想了解关于催眠的问题。
看了下发来的地址,是这个区最著名商圈的老街,以前大多数是外资企业公司扎堆的地方,整街的风格极有特殊浪漫的西式氛围。
拉开竹门的日式包间,李梨挥手向我打招呼,她穿着奶油杏V领镂空的针织衫,下摆一条蓝色的大裙子,中间系着一条咖啡的腰带,可盐可甜清新又宜人。
我想了一小会想起来她是莎莎的朋友,好几年前见过面,不算太熟,因此没有多少旧日话题可聊,不咸不淡地聊了些题外话,我便直入主题:“怎么突然对催眠感兴趣?”
“在朋友圈里看你发过催眠工作室,催眠可以让人睡觉的吧?”
我笑了笑:“催眠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误解,一说催眠就让人想到睡眠,因为催眠曲嘛,让人下意识地联想。不过催眠治疗恰恰相反,要让他们保持在清醒状态里,能够和潜意识沟通。”
“潜意识?”李梨有些不解。
“它是一个心理学的概念,简单地来说,人生所有问题几乎自于潜意识。人作为主体的外在表现无非是思言行,思即是意识。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会怎么说你会怎么做,最根源是来自意识的不同。但有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了解自己,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理解自己的潜意识。”
我喝了一口水继续道:
“就拿失眠这件事来说,如果排除生理病变,多数的失眠都跟压力有关,可是压力是什么?来自哪里?为什么会产生压力?压力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那都是属于潜意识的范畴,不过这一部分,很多人都无法自我觉察。”
李梨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听得有点云里雾里,那潜意识怎么解决失眠问题?”
“用催眠的方式进入潜意识,让来访者自己看到潜意识呈现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是哪个原因让他产生恐惧,焦虑或者担心,所以解决这个问题基本上失眠也就解决了。”
失眠只是一个表面症状,就像树叶因为没水而干枯,解决这个问题并非只是摘下干枯的叶子,而是要给树木浇水。
“哦,我有点理解了。”
我打量了一下她说:“是帮男朋友了解吗?”
“不不不,是我的领导,人家早就结婚了,太太还是一个大大大美人。”她双手在胸前快速摆手否认。
我疑惑地看着她说:“失眠这么私人的问题,你作为下属怎么会知道的?”
她探过头压低声音:“本来我也不知道的,就是感觉到我的领导有一段时间特别难伺候,整天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发火,比老姑婆来大姨妈让人难以忍受。”
我不自然抽了下肌肉,今天刚好来大姨妈。
李梨在一家规模很大的软件公司做销售总监,压力本来就不小,再碰上一个长期失眠的上司,更是感觉到自己在给周扒皮打工似的。
“你知道吗?他经常熬夜看方案,要是方案不符合他的要求,没到五点钟就给我们打连环催命Call,没到五点呐,鸡都没敢叫,周扒皮还没起床,我才刚捂热被子,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惜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公司丰厚的待遇条件更加难找,只要不要上司不变态,阳光就会一直明媚。
所以后来有一次在外地做项目,去的几个人都是核心团队的人,关系比较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偶尔谈失眠这个问题。
“他问我们有什么解决失眠的好办法,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工作狂,连夜改方案纯粹是因为他失眠,再不把他的失眠给治好,我觉得我将成为第一个因为领导失眠而杀人的下属了。”
在酒店里,四五点就被他叫起来开会的几个人,简直眼冒绿光,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安眠药都扔到他身上去,给他堆成一个安睡的坟墓。
我听得直想笑。
以致忘了告诉李梨:催眠不是睡眠,催眠是让人在更深的地方醒来。
在潜意识的深处,在被冷落的荒漠,有一些东西被我们刻意遗忘,但,它总会以某些方式提醒着我们,去看见,去面对,直到和解。
“我喜欢催眠这种方式,这一周我觉得轻松了许多。”聂菁坐在咨询室向我反馈。
她气色比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好了很多,不再那么冰冷让人难以靠近。
“是的,许多事情虽然过去了但不代表结束,特别是带有负情绪的事件,因为遗憾,因为痛苦,因为内疚,因而刻骨铭心,可是这些事情往往都是我们想逃避的,我们就会假装忘记,只可惜潜意识有自己的一本账。”
她若有所思。
“关于孩子的问题,你的家人会给你压力吗?”
她叹了一口气:“我们不怎么交流这个问题,我猜他们是不想给我压力。”
“假装问题不存在是不是会让你有更大的压力?”
“的确,那让我觉得自己很脆弱。”
“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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