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潮州城才能迎来几丝清凉。屋子的门、窗都开着,床铺的帘子也高高挂起,金文彬着寝衣盘腿坐在沿上,闭着双眼,听到木屐的声音由远及近。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进门,是他的大女儿无疑了。
他仍闭着眼,几秒后,听到金雪池正拿他桌上的枇杷剥着吃。只能悻悻地睁开眼,注视她几秒,招呼道:“妹妹,你过来——什么时候放暑假?”
“后天去学校拿成绩单,然后就放了。”
“前阵子太忙,我都没问你,考得如何?”
金雪池想了想,“还行吧。”
她说“还行”,那就完全不需要担心。金文彬又等了一会儿,她开始吃第二颗枇杷。他实在忍不住,“你就不问问老豆上周去做什么了?”
“去中山大学了?”
他顿一顿,最终笑出来,“不错,我没有把样本全寄到怡和洋行去,留了一部分,仍寄到中山大学。最后怡和给我的报告说含锡量是7.6%,中山大学说是8.1%。你再猜猜,谁说了谎话?”
“差别不太大。再说,国内的设备确实不如外资洋行的好,中山大学可能测不准。8%左右的含量是好还是不好?”
“是很好的。回来后,我就开始准备竞价的事。往常竞价前大家会沟通好,免得把价格抬高了;这回我和薛先生、郝老板商量好,我赢采矿权,他们入股。”
“你别和薛先生合作吧。”
“哦?”金文彬大感意外,“你那么迷恋人家,还知道他要不得啊?”
金雪池简直是吓了一大跳,手上一用力,把枇杷肉挤掉在了到地上,又连忙弯腰去捡。金文彬见她这个反应,乐得前仰后合,直拍床沿,“你谁都能瞒过去,瞒不过我!哈,我是不是从小教你,拿了牌,要像洋人那样讲究'poker face'?还是功夫不到家。薛先生嘛,在你们妹妹仔眼里,确实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和他合作?”
“我不跟你说了。”
“跟我说嘛。”
金雪池拉长一张脸,手上还捏着个脏枇杷,抬脚要走。金文彬跳下床,拉住她的手臂,一把给人拽回来,也没感到多少阻力。一来是她轻,二来是他把她的脾性琢磨明白了,就像只家猫,虽然总摆出不情愿不感兴趣的样子,但是你硬薅过来,她也没什么反抗行为。
“你不说,我来说。其实吧,薛先生早给我拍了电报,说了含锡量是8.1%,又解释说因为报告给我、郝老板是一样的,一式两份,就让郝老板误以为含量低一些。他要是放弃跟我抢了,正合我意。他要是执意跟我抢——”金文彬想了一想,没往下说。
不过话说到这里,金雪池算是听明白了:他刚才故意卖个关子,就是想看她出言卫护谁。老豆能识破她,她识破不了老豆,只好甘拜下风。“那么,他是和你同心协力的?”
“目前是吧。这人厉害,在香港的鉴定所说得上话,平常与我交谈时,言语之老成,都让我时常忘记他差我一辈。这回见过后,我既是信任他、又是信服他,难怪他的朋友多!他与人交有这个态度,至少是不会在明面上坑人的。”金文彬啧啧感叹一阵,话音一转,“但站在你的角度,我要说他坏话。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不婚主义者?”
金雪池头一次听闻还有这样的主义。
“就是跟女人好一场,但不负责。”
哦,那就是万花丛中过——他确实像万花从中过的,香喷喷。
当然,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金文彬没有同她说。他出面和香港买办签订了合同,签的是一个价,告诉郝老板的是另一个价,账也记两套。而郝老板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在这行业里干了多年,有现成的人手,所以负责人力运输这一块。那些人也确实对他忠心耿耿,搬了五十担矿上船,在九龙卸货时总少几担。长年累月下来,不知道私贪多少。
由此可见这二位的前瞻性,都下了黑手,才打了个平手。但凡有一方诚实守信,吃亏了都不知情。
几年后的某个夜里,工人喝醉了酒,奸杀了一位过路女性。那位女性又恰好是一位乡绅的小老婆,没法草草了事,直接闹到警察厅去了,弄得矿场停工了好一阵。金文彬立刻申明工人全是郝老板的工人,工人作乱,是郝老板管理不当;又怂恿警察把那群工人翻来覆去查了一遍,连私贪的事情都查出来了。
郝老板抓不到金文彬的把柄,究其原因,还是薛莲山跟香港的关系固若金汤,谁也不乱说话。眼见着自己要被踢出来,他开始乱咬人,在赌坊上面做文章——赌坊是多么五毒俱全的地方,深入地查一查,还怕查不出问题么?
两人各自给薛莲山拍电报,请求支援。金文彬说,还需要你出来说句话,矿场就没有他的份了!郝老板说,当初你给金文彬做了担保,我才答应让标给他,他先对我动了手,你不给个说法?
隔了好多日,那边才悠悠回复一句话:薛先生不在国内。
金文彬回去琢磨了一宿,算是琢磨明白了:合着这家伙就要看他们鹬蚌相争,等着渔翁得利呢!他们要是没争出个结果,他还是照拿他的分红;他们中要是决出了胜负,他也不费吹灰之力扩大了份额;他们要是两败俱伤......那他白捡一座矿场。
到了六月,这场战事暂时告一段落。无论郝老板怎么挑衅,他也不回应,因为家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金雪池高中毕业了。
外界风刀霜剑严相逼,可一回到这方院落里,看到热热闹闹的女人孩子,他觉得什么都值得。尤其是金雪池,他的宝贝,他的妹妹仔,一下子长这么大了。成绩单拿回来,除了党义是78分、英文是86分,其他门门功课都上了90。老师还特地登门拜访,说他的女儿有大造化,可以考大学试试看。
金文彬大摆宴席,请了她半个班的同学来吃饭。金雪池是很窘的,因为她固然在同学中口碑很好,但说是“朋友”,好像总差一口气。更窘的是金文彬当晚喝多了,发表了一番演讲后,痛哭流涕。同学们吓了一跳,笑也不是,走也不是,继续吃也不是,装作很忙的样子擦嘴。
金太太和金雪池左一个、右一个,急着把他拖回房。路上,他仍嚷嚷着:“长......这么大!像你妈,你妈......”
她屏住呼吸,很想听到这番关于母亲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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