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穷回来后呆坐书案前良久,才起身踱至衣柜旁。铜环轻响,柜门开启,早已打点妥当的行囊静静卧在其中。
他指尖拂过行囊边角,眉峰微蹙:伤势已愈,消息也探得明白,归京路径更是烂熟于心,为何自己仍在此地徘徊?
念及此,他愤怒的猛地合上衣柜,铜环碰撞发出脆响。
推开门,凛冽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扑面而来,院中立着的几盏红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晃,烛火在灯罩里明明灭灭,映着满地皑皑残雪。
冷风刺面,他却未觉寒意,只望着那摇曳的灯火,神思骤然飘远。
彼时松林如墨,夜深得不见五指,唯有林间不时传来的兽吼,在空寂中荡起骇人的回音。萧无穷一身衣袍早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痂与尘土黏在布上,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踏入林中寒潭。
这是他奔逃的第七十五日,亦是孤身藏于黑松林的第五十七日。白日里为夺生机,他与一头野猪搏杀,虽生食其肉勉强果腹,旧伤却再度崩裂,新血混着旧血,将衣袍又染深了几分。
潭水刺骨,以此掩盖身上的血腥气。寒意瞬间从四肢百骸钻入,激得他牙关微颤,却也让他愈发清醒。
“听说过几日夏国有人来,是个大人物,要寻一个夏国男子。”
“我也听闻了,那人出手阔绰,想必身份不一般。”
“竟寻到咱们这角斗场来,莫不是在夏国境内寻遍了?”
“依我看,那人怕是早没了性命。”
“哎,你们说,如果那人真在这,他把人买出去,敢带在身边吗?不怕哪天被奴隶反杀?”
“哈哈,角斗场里出来的,哪有不疯魔的?”
字字句句在耳边盘旋,萧无穷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夏国之人竟追至西域,看来朝中局势已然尘埃落定,而自己,倒还有几分利用价值。此地绝不能久留,想取他性命的人太多了,对方是敌是友他赌不起,也输不起。
从潭中起身时,衣袍滴水,寒意顺着毛孔往骨缝里钻,浑身湿冷得难受。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早已濒临极限,可他不敢轻易离开松林——上次逃亡被擒的滋味还烙在心头,那是用鲜血换来的教训,他再无第二次机会。不确认绝对安全前,他绝不会贸然现身。
他踏过满地疮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岂能死在这荒蛮之地?
人间已堕泥泞,满是腌臜龌龊,这所以的一切,都是要用血来洗的。
他敛了气息,悄无声息地挪近,透过庙门的破隙往里窥望:三个短打大汉围坐火堆旁,火光映得他们满脸凶相,而火堆侧畔,还躺着个被麻绳反缚双手的少女,双目紧闭,早已昏死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纤弱身躯缩在草堆里,脆弱得不堪一击,是如此的无用。
在瞧出她绝非寻常人家之时,萧无穷心中已有算计:其父母既舍得给她这般装扮,定然会派人来寻,届时便可趁机混入寻人的队伍,离开这黑松林。
正思索间,庙内传来汉子的低语,竟是在商量要杀了那少女。萧无穷闻言,嘴角控制不住的勾起一抹弧度,心中暗喜:如此倒省了许多事。待少女殒命、这三人离去,他便可以“被掳来的临城小民”自居,可以省下许多麻烦。
他不再多窥,悄无声息地退入密林,循着记忆寻了条通往附近城池的路径。在隐约能望见庙内火光,又不易被察觉的老松树下坐下。
寒风吹过,草叶簌簌作响,他只静静等着,等一场人命落幕,等一个脱身的时机。
萧无穷闭目调整身体,耳尖却始终留意着附近的动静。然而未等城中搜寻的人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先自身后响起,他心头一凛,借着树影遮掩,悄悄侧过眼,竟见那本该困在庙中的少女正踉跄着朝他靠近。
他指尖下意识攥紧袖中匕首,脑中飞速盘算:最坏是她杀了那三个汉子逃出来,身手定不简单;最好也不过是趁乱脱身,却也藏着几分机敏。无论哪种可能,以自己如的状态,都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
未握必胜之势前,绝不可轻易露刃。
软弱的外表将给他唯一一次一击致命的机会。
匕首被轻轻攥紧,只待那她再靠近些,便寻机会动手。
却见少女径直在他身边蹲下,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竟无半分杀意。
若能让她彻底放下戒备,远比贸然动手更稳妥。于是他故意放缓呼吸,让胸口起伏得愈发微弱,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蚋:“救……救我……”
他原是等着少女放松警惕的间隙动手,却没料到她竟俯身将他背起,“别怕,我带你出去。”
靠在少女单薄的背上,萧无穷能清晰感受到她走的每一步,脊背都微微发颤,呼吸也愈发急促,显然已是精疲力尽。
他悄悄调整袖中匕首的角度:只要她一死,便无人知晓自己是凭空出现,更无后顾之忧,届时仍能按原计划脱身。
“你别怕,我父亲是萧天阔,”少女声音带着虚弱,“他是莘阳城的守军总指挥,离这儿最近。”
“守军总指挥”五个字入耳,萧无穷的动作骤然顿住。西域边关重镇,少说也有数万兵力,她居然是守军总指挥的女儿。他心中瞬间起了新的念头:先摸清这位萧将军的立场,看是否能拉拢利用;若能借少女之势留在将军府,就可以轻易接近城中高官,打探京都消息。
她,就是送上门的契机。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萧无穷垂下眼睫,声音依旧虚弱:“不……不知道。”
他是她救下的“失忆之人”,无过往、无去处,届时只需以“报恩”为名留在她身边,后续行事便名正言顺,无人会疑。
山路崎岖,少女的脚步愈发沉重,呼吸也渐渐粗重,后背的震颤越来越明显。照此情形,不等搜寻的人来,她怕是要先耗竭体力倒在这荒山野岭。
好在远处终于传来甲胄碰撞声与呼喊声,是搜救的士兵到了。
少女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得救了”,倒地时竟还伸手将他护在怀里。
萧无穷同少女一起被士兵护送入城,刚踏入莘阳城那厚重的城门,连日的伤病与紧绷的心神终于压垮了他,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后续之事如他所料,他顺利留在了将军府。可他没料到,事态竟比预想的更顺利:他并非以仆役身份留下,而是被萧将军认作养子,冠上了“将军府少爷”的名头。
他对她,一眼弃子不顾,二眼杀机暗露,三眼算计攀附。
那她那?
第一次见面,她不顾自身安危,将他救出。后来入了将军府,被救者成了救援者,他摇身变成了将军府受人敬重的少爷。
她为什么说是自己救了她?
是因为知道他失忆,无依无靠,才特意为他谋了这身份,想让他在将军府能过得安稳些?
这些时日,她待他的确好得不同寻常。府中下人都说她性子冷淡,平日里总待在自己院里,极少与人亲近,可她却愿意日日伴他练武,接他下学,陪他用饭。
萧无穷眉头微蹙,一个连他自己都觉荒唐的念头,竟如惊雷般猝然撞进心湖:她这般处处维护、待他不同寻常,若并非为谋算利用,那便只剩一种可能。
难道……
是对他存了爱慕之意?
这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先怔住了,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愕然,耳尖竟悄悄泛起热意,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只觉心口竟莫名漏跳了半拍。
他暗自发怔:她,当真爱慕自己?
好像的确是这样,仔细想来:她对他,一见舍命相救,二见安排归处,三见真心守护。
萧无穷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轻轻敲了敲廊下的石柱:罢了,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她这般待自己,于他而言,总归是有利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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