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瑶抿紧唇,不再搭话,只将视线牢牢锁在前方空无一人的路面上。
江骋也不急,就这么让车以龟速跟在她身侧。
没一会儿,后面被堵住的车队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有人探出头嚷嚷:“哎!前面的干嘛呢?谈情说爱也得上车谈啊,堵着路算怎么回事?”
喧闹声和一道道探究的目光让阮清瑶耳根发烫。她终究脸皮薄,受不住这众目睽睽下的尴尬,猛地停下,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江骋几乎同时踩下油门,跑车瞬间提速,将身后的喧嚣与灯光甩开。他目视前方,语气里带着点得逞的懒散:“早点这么听话多好,何必呢?”
阮清瑶立刻扭过头,将整个后背对着他,沉默地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
车内一时陷入沉默。
江骋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目光扫过阮清瑶的侧脸,随口找了个话题:“你台球打得不错。”
阮清瑶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平淡无波:“以前经常玩儿。”
江骋有些意外,侧目看了她一眼。路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灭闪过,勾勒出安静的侧脸轮廓。
“看不出来,”他语气里带了几分真实的讶异,“乖乖女也会打台球。”
阮清瑶终于转回头,视线与他碰了一瞬,嘴角牵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你看不出来的事,多着呢。”
说完这句,她又看向了窗外。夜色浓重,玻璃上隐约映出她自己模糊的影子,也让她想起了以前那些日子。
那时她刚上初中,住在那种老旧的单元楼里,阮春霞在一家私企做保洁,活儿杂,下班没个准点。放学铃声一响,别的同学都有热饭热菜等着,她却只能慢吞吞收拾书包,独自走回那栋灰扑扑的楼房。
楼道里总是静悄悄的,她也不喊,也不敲门,只是默默把书包卸下来,抱在怀里,就那么在冰凉的水泥台阶上坐下,开始写作业。
楼底下开了一家台球厅,烟雾缭绕,人声嘈杂。老板是个面相有点凶但心肠不坏的中年男人,见她一个小姑娘总在门口蹲着写作业,大概是觉得可怜,后来便朝她招招手,指指角落里一张还算干净的小桌子:“以后放学,就来这儿写吧。”
从此,那里成了她临时的书房。她在弥漫的烟味和球体碰撞的清脆声响里,做完一张张试卷。作业写完,天还没黑,她就会主动帮忙收拾散落的台球,或者给客人递递饮料。看得久了,不知不觉间,也摸清了规则和技巧,偶尔客人少时,老板还会笑着让她上去打两杆。
阮清瑶陷在回忆里,眼神有些放空,望着窗外流动的夜色,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想什么呢?”江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她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摇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
江骋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侧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问:“你生病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阮清瑶强装的平静。她猛地扭过头,双臂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放在腿上的书包,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声音也绷紧了:“你看了我书包里的东西?”
“别冤枉好人,”江骋嗤笑一声,视线转回前方路面,语气倒是坦然,“我可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爱好。是你自己书包拉链没拉紧,等红灯的时候,那个病历本从侧边掉出来了。我捡起来,只看到了封面‘中心医院’几个字,里头写什么,我可没翻。”
阮清瑶紧绷的肩膀这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一点。
江骋顿了顿,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语气听起来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道:“所以,你一大早……是去了中心医院?”
“关你什么事?”阮清瑶立刻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张声势。
江骋没理会她的抗拒,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调平缓,却字字清晰:“所以,那天晚上在储物间,那天体育课在器材室,你那副样子……都是因为生病了?”
车厢里陡然安静下来。
阮清瑶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连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在这一刹那消失了。
她的指尖掐进掌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有……我只是,有点低血糖。”
江骋嗤笑出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低血糖?阮清瑶,你当我三岁小孩儿那么好骗?”
“我……”她还想辩解,却被江骋打断。
“我再怎么不学无术,也是会上网的。”他的语气依旧随意,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她辛苦维持的伪装,“你那些症状,稍微搜一下就知道,叫什么渴肤……”
“闭嘴!”
江骋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手一抖,下意识猛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子猛地停在路中央。
“阮清瑶,你疯了么?!”江骋惊魂未定地转头吼道。
阮清瑶却已经一把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夜色里。
江骋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望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低声骂了句:“操,到底谁说她是小仙女的,分明是个疯子。”
他猛踩油门,跑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可驶出一段距离后,他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拳捶在方向盘上,刺耳的喇叭声划破夜空。他猛地调转车头,加速折返。
果然,在昏暗的路灯下,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阮清瑶正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单薄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江骋跳下车,几步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阮清瑶!大晚上你打算在这儿走到什么时候?连打车都不会吗?”
他的语气又冲又急,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气。
阮清瑶用力挣脱,冷声道:“不要你管!”说完继续往前走。
江骋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撇过头低骂一声:“我他妈真是自找的!”话音未落,他忽然弯腰,手臂一抄,一把将阮清瑶扛了起来,不顾她的惊呼和挣扎,直接塞进了后座,然后迅速锁上车门。
“坐好!”他命令道,启动了车子。
江骋开了半天,觉得安静得过分,忍不住抬眼看向后视镜。镜子里,阮清瑶蜷缩在角落,脸颊上满是泪痕,正无声地哭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水汽氤氲,仿佛蕴藏了无数委屈。
他心头莫名一揪,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你、你至于吗?我又没骂你,又没打你,哭什么?”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阮清瑶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虽然没有哭声,但那无声的啜泣反而更让人心头发紧。
江骋彻底没招了,放缓了车速,声音带着几分罕见的无奈和妥协:“行行行,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让我怎么样都行,别哭了成吗?”
阮清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着问:“那……那你能帮我保密吗?”
“保密?”江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说你得渴肤……”
“你还说!”阮清瑶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地瞪着他。
“好好好!我不说了!”江骋简直想举手投降,可惜还在开车,“我保证,绝对帮你保密,不跟任何人说。”
“如果你骗我,”阮清瑶盯着他的后脑勺,带着鼻音,一字一顿地说,“你这辆车就会被撞得稀巴烂,再也开不了!”
江骋倒吸一口凉气:“……阮清瑶,你这诅咒也太狠了吧?”
“活该。”她扭过头,小声嘟囔。
透过后视镜,江骋看着她哭得鼻子眼睛通红,却偏要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不知怎的,竟有点想笑。这样的阮清瑶,比平时那个完美无瑕的“校花”可要生动多了。
“你笑什么?”阮清瑶敏锐地捕捉到他嘴角的弧度。
“我笑你现在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可没有半点校花的模样了。”江骋语气轻松了些,“要是被学校里那些把你捧上神坛的男生看到,估计得集体脱粉。”
阮清瑶一愣,赶紧捂住脸,慌忙从书包里翻出纸巾,背过身去使劲擦。
江骋透过后视镜,看到阮清瑶胡乱地擦着脸,动作因为抽噎而有些笨拙,像只受了委屈自己在角落舔毛的小猫。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难得地放软了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扭的安抚:
“喂,我说真的。不就是……一种病么?谁还没点毛病了?我小时候还多动症被请家长请到校长办公室呢,我爸差点没把我腿打断。对我来说,那个病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它就是一种病而已,跟感冒发烧没什么两样,你不用觉得羞耻。”
这是阮清瑶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评价这种病。她擦脸的动作顿住了,愣愣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驾驶座那个后脑勺。她从未想过,这个向来嚣张跋扈、以自我为中心的大少爷,会说出这样的话,会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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