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门婚事退定了。”
昭早早半分犹豫也无地搁下茶杯,杯沿和盖碗在八仙桌上磕得叮当一响,敲锣打鼓般昭示着说话人的决绝。
主座上将军府王夫人神色自若,并不将她的宣称放在眼里,只淡淡对另一位贵妇人道:“昭家家主可知此事?”
“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此事多少有损两家体面,不若大事化小。”
昭家主母玉迟雪拿出一方锦盒,面含愧色道:
“是我教女无方,实难相配贵府肖公子,今退还信物,万望见谅。”
王夫人慢条斯理品一口茶,道:“何出此言。”她话虽如此问,却已抬眼示意侍女将锦盒接过收好。
昭早早见状一颗心定下七八成,不由松一口气,而玉夫人面色尴尬,嗫嚅未作应答。
王夫人又对昭早早道:“想来昭姑娘才情出众,即是名门贵女,瞧不上肖平一介遗孤也是理所当然。是他高攀了。”
这一记含沙射影骂得难听,玉夫人尚未反应,昭早早矢口否认道:
“并非如此。肖公子有幸得将军府收养,怎算遗孤?再者,我不也一样自幼怙恃双失,寄居叔父叔母家中。”
她全不忌讳地与叔母玉迟雪对视一眼,坦坦荡荡道:“论出身,我哪有挑剔他的资格。”
这话说得直白,王夫人极浅地一笑:“哦,那昭姑娘又是为何?”
“夫人知道,我与肖公子都在集英书院读书,同窗多年。”毕竟甄城的书院不算多,这家是其中最负盛名的。
“虽说男女分院授课,但这么些年院内庆典、比试会不少,免不了有所交集。而肖公子每每见我,分外冷淡。与我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昭早早稍作回忆后,伸出一个巴掌,“最长的一句,只有五个字。”
更糟心的是,那五个字竟是“莫欺人太甚”,甚至还有一声“住手”的轻喝作为前缀,令昭早早稍一回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与他两相不喜,情淡缘浅,勉强也是徒增一对怨偶,不如退婚。”
“并非如此。”
一道清冷的声音先递进门来,像是拂过河岸的北风,无端往这富丽堂皇的厅堂卷入一缕冷冽的湿意。
这肖平不知从何处赶来,一身青衣风尘仆仆,面容苍白疲倦,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略略有些落拓。
他抬手向两位夫人见礼,或许是天生的五官清冷,看不出多少情绪。
他转头对昭早早解释:“没有不喜……”
昭早早抢白道:“那也没有喜。”
既然人就在眼前,机会难得,她自然要好好与他说明白。
“我深知肖公子克己守礼,历年都是书院中的礼法典范,必然重诺,绝不愿轻易毁约。”
“但我不同,我只愿与心上人相守白头,无法勉强自己。此番是我失信在前,万望肖公子见谅。”
肖平沉默不语,只凝眉看向她,昭早早不躲不闪与他对视,这时露怯,反倒是对肖平的不尊重。
她看向他分明的眉眼,不得不说,肖平一双眼生得淡然却灵动,沉沉宛若秋水,定定如青山。
而他看她时分外专注,好似有言语万千都蕴藏在那两口深潭中——昭早早读不懂那些,只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决不能退。
好在他二人并未相持多久,便另有呱噪之人打破僵局。
“好一个厚脸皮,婚约又不是儿戏,还由你挑拣上了?”
肖府正经少爷肖炎咋咋呼呼冲进门来,顶着肖平不赞同的目光厉声质问道:
“昭小姐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什么斤两,从头到脚哪有一点淑女闺秀的样子?怎地你倒还来上门退婚,平哥没有嫌弃你,简直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
“住口。”
主座上王夫人八风不动,这一生轻斥却是出自肖平之口。肖炎恨恨剜她一眼,到底没有接着往下骂。
昭早早冷哼一声,心知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肖平算是肖炎名义上的大哥,虽则是义兄弟,但这肖炎打小跟狗皮膏药一样黏着肖平,亲昵得很,原本言辞间就多有瞧不上她的意思,这婚退了他未必不高兴,只是由自己来退,打了肖平的脸面,他自然恨得牙痒。
左右得罪死了,干脆做得再绝一些,也彻底打消肖平继续婚约的念头。
“你喜欢这福气,你有本事自己收着罢。”
忽略玉夫人挤眉弄眼抛过来的眼色,昭早早心一横,拍桌回骂道:
“他凭什么嫌弃我?凭他体弱多病,蒲柳之质?”
话已出口,便是覆水难收,昭早早不敢细看肖平脸色,索性快刀斩乱麻只盯着肖炎道:
“谁不知肖公子天生羸疾,自幼便是药罐子,身手平平。纵他脑子再好,书院一甲,又有何用?”
“本朝有律,军户世袭,他书读得再好也不能考取功名。如此文不成武不就,我凭什么不能退婚?凭他冷似冰山不爱说话?”
语惊几座不知道,反正玉迟雪先惊了,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昭早早目光牢牢锁死肖炎,半点不敢往别处瞟。
虽说是为了彻底了断这桩孽缘,不至耽误彼此终身,但出口伤人,尤其这个人并未做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到底问心有愧。
“你、你、你……!”肖炎怒发冲冠,气结之下话都说不顺溜,手指着她一通狂点,要不是两家长辈都还在场,恐怕得用拳头论理。
当然,打起来必定什么婚事也黄了,昭早早正盘算着要不再刺激他两句,就听主座上王夫人冷声道:
“既如此,此婚约便作罢,昭夫人和昭小姐请回吧。”
临走前昭早早良心不安地偷摸着回看肖平一眼,岂料对方也在看她,嘴唇微阖,好像念了一声什么。
昭早早一向耳力过人,却并未听到任何声响,想来他并未真的出声。光看口型,她猜不出何意,但总归不像骂人,到像是在喊一个名字。
但并不是她的名字。昭早早叹息,她倒是宁愿肖平骂她两句。但一想到两人日后都不必再为一纸婚约所累,还是不觉后悔。
一辆宽大别致的双驾马车稳稳当当驶离将军府,直奔城外。
车厢中“玉迟雪”一身头面未换,脸孔却变了一副,正是昭早早的侍女云从。她尚且惊魂未定,频频抚着胸口顺气,喃喃道:
“那将军夫人太可怕了,她盯着我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要将我看穿。”
“怕什么,你的易容术可是深得我叔母真传。”昭早早也没心思调笑她胆小,脑中把事情的经过又从头捋了一遍,复盘道:
“咱们人是好好从大门走出来的,信物他们也收回了,按理这婚约已确实作废,双方也并未结仇吧?”
“于将军府肯定无碍,我看那夫人巴不得你来退亲。”云从笃定道,“但肖二少爷恨不得扒了咱们的皮。”
昭早早白眼一翻:“谁管那傻老二。肖平呢?”
云从莫名道:“我怎么知道。”
“我说完那番话之后,他是什么表情?”
“没注意,”云从摇头,“我留神应对着将军夫人呢,哪有心思看他。”
“……”昭早早口唇微张,一时哑然。
云从见状惊疑不定,怕道:“不会事到如今,你后悔了吧?”
“怎么可能!”昭早早没好气道:“我后悔早饭没吃两笼包子,也不会后悔退婚。就是单纯感慨一下不行吗?”
她果然托着腮回忆起来:“其实刚进书院那会儿年纪小,大伙不分男女都在一块读书,我觉得肖平这人还怪有趣的,老是板着个嫩生生的小脸装老成。”
“他越是一本正经,我越爱逗他,往他衣服上扔苍耳子什么的,他也不生气。”
“等大了些,男女隔着墙分院授课,我还翻墙过去找他玩呢!”
忆起童年趣事,昭早早嘻嘻一笑,只是慢慢的,嘴角又撇了下去。
“后来你也知道,书院被姓朱的、姓李的搞得乌烟瘴气。可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为什么出手,他都认为是我先胡闹、是我恃强凌弱。敢情我还得谢谢他,凡事都这么高看我一眼。”
越想越是心气不顺,倒把愧疚感冲淡几分。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些不舍,昭早早长叹一口气道:
“总而言之,他除了是非不分,老想让我跟他一起当圣贤外,的确是个怀瑾握瑜的正人君子。”
“我无端上门退亲,已令他颜面扫地,怕他挽留,又出言不逊,终归是我对不住他。”
“所以,我是不是有些过分?”昭早早问,“你说我要不要赔他笔钱?”
“非常过分,”云从斩钉截铁给出肯定答复,“但你没钱啊小姐。”
“听说肖公子是天生筋脉有损,才习不了肖家刚强一路的武功,你搁那使劲戳人脊梁骨……早知现在不忍心,方才又何必图一时嘴快。”
“算了,覆水难收。”昭早早摇摇头,甩开杂念,“好不容易才偷到那方信物,总不能让咱俩千辛万苦整的这一出白费吧!”
“主要是你整的,”云从狡黠地眨眼,“我是被你威逼利诱。”
“啊对对对,”昭早早爽利地掏出一个大荷包递过去,“这个给你,拿好。”
“什么东西?”云从一边好奇发问一边打开束口,“身契和盘缠你不是早都交给我了吗?这又是……”
“瓜子蜜饯,路上吃。”说着昭早早自己还抓了一把,“路挺远的,怕你出了城没地买,嘴巴闲不过。”
“多谢小姐。”云从眼眶微湿,由衷道,“你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哎呀,乱说什么戏词。”昭早早被她说得怪不好意思的,直挠头道,“这事纸包不住火,叔父叔母肯定很快就会知道,弄不好我还得偷溜出来投奔你呢。”
“行啊,”云从点头如捣蒜一口答应,“记得跑路的时候多带点银子,小姐。”
想到今日一别,云从从此自由,昭早早畅快大笑道:“下次见面喊我名字。”
她直将云从送出城外三十里,主要是怕临时雇来的车夫不熟悉山路。待与云从告别,卸下一匹马准备独自返城时,昭早早隐约听到附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奇怪动静。
不似树上盘蛇,也不似鼠窜草动,倒像是一种铁锹翻土的声音。
这荒郊野外的怎会有人掘地,她知自己耳力极好,绝不可能听错,便好奇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果然在一处隐蔽的土丘边上,看到一个大洞。
大洞还正往外冒人呢,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好家伙,十来个灰头土脸拿刀带铲的大汉从地底下钻出来,其中一个贼眉鼠眼地率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