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交杯
【“想亲我啊。”】
季朗入暖阁后,荣慧俯首挑开帘,轻声道:“主子爷,二殿下来了。”
长治帝自鼻腔中哼了一声,眯眼看荣慧,倏忽说:“你倒很是殷勤。”
荣慧连忙跪下,长治帝却一挥袖:“罢了,你带人出去,殿外候着。”
这便是要谈家事、不愿再听荣慧帮季朗说话的意思。荣慧心领神会,立刻带人退干净了。待暖阁内只余这对父子时,长治帝方才拍拍须弥榻,吩咐季朗说:“找地方坐近点。”
季朗跪了半晌,腿都麻了。闻言方才揉着膝盖站起来,自己搬把太师椅坐下了。
长治帝久病卧床,见季朗时,却也要将头发梳得齐整,戴冠整衣以待。季朗坐后,他仍半眯着眼,没有正眼看向自己的儿子。
“老二,”长治帝开口,“朕传召你,你却叫朕等了你半个时辰,好胆魄。”
季朗立刻道:“儿臣、儿臣不敢!只是前线战事不可拖,儿臣一批完折子,当即马不停蹄赶来了,父皇明鉴呐!”
“不可拖,”长治帝冷哼一声,“再不可拖,你也已经拖了好几月。眼下逼近年关,仗打不动,这么一来又得拖到明年春天去,你倒是同朕说说,紧急在何处?”
季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有些难以忍受长治帝如此居高临下的责难,只好鼓足勇气,说:“前线战事焦灼,正是朝廷积极出兵**应对之结果。”
“那季明远狂妄暴怒,若未倾力以对,只怕早便翻过祁瑞山,直入怀州境内,将要逼迫衍都了。父皇,儿臣在此事上可是半分也不敢马虎。”
“你不敢马虎?”长治帝寒声说,“好啊,既不敢马虎。那么代持国事期间,为何对对缉拿季邈一事所有隐瞒一拖再拖,致其占领越州,置朝廷于如此不义之地?”
“那季邈生性狡诈、同其父如出一辙!”季朗猛地抬头,“父皇,若是明告天下咱们拿不住人,不是更加有损天家颜面吗?”
“颜面!”长治帝怒斥道,“如今形势危急,你这蠢货,倒是同我谈起颜面来了!此前你代朝事时延误奏疏,怎么不谈颜面?群臣博弈,你为监国却望之怯怯,怎么不谈颜面?方阁老携内阁替你拟好奏疏,你只需盖章便可行策,但你驳回多少奏议而一意孤行,你又可曾考虑过君臣体面、为父之颜面?”
长治帝这番话可谓毫不留情面,将季朗劈头盖脸一顿骂。可季朗垂颈受着,袖中手却渐渐攥紧了——长治帝究竟为何这般瞧不起他?
凭什么!
他做这监国,自问事事恭为。从前长治帝半月一上朝,可
他季朗隔日便要早朝,勤政至斯,换来朝堂上文武悍臣也就罢了,怎的连他父皇也要贬损一下?他所做之事,哪一件不是为了天家!
他在前朝呕心沥血,长治帝却只惦记着自己那尚未出世的儿子。得知孟妃所出并非皇子后,季朗心知长治帝发了很大的火,却什么也没问出来。
多亏了季瑜。
而在临行前,季瑜又告诉他。
“若陛下没有别的儿子,那么殿下便是唯一的选择。待陛下百年之后,这江山都将由您继承,谁也夺不走。”
谁也夺不走。
季朗陡然找回底气,猛地抬头。
“儿臣倒也想问,父皇究竟想要儿臣怎么做,才会满意呢?”季朗回忆着殿中话,“儿臣愚笨,承蒙父皇不弃,委以监国重任。可既已任监国。父皇又何必事事委任方阁老代行监察?”
季朗越说越气,又将谦词抛到了脑后。
“儿臣所做决策均得由方阁老过目,再暗禀于父皇。既然如此,那么父皇何不如干脆叫方阁老监国?”
“你!”长治帝豁然起身,瞪眼道,“你这逆子!”
“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季朗也拍扶手而起,冲了回去,“孤既为监国,那么所作所为,所行所施,俱在监国职权之内,并无半分僭越!父皇,从小你便偏宠大哥,从未教过我这些。是,我是做得不够好,可那是因为我此前从未学过!”
长治帝已经拨开垂帘,快步行下宽阶:“方阁老年已逾古稀,朕还留他在朝中,正是为了教导你。逆子,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季朗眼见他愈近的、苍老而扭曲的脸,一时更恨,索性将心里话全倒干净了:“是,我不懂,我不懂他方沛文是教导还是监视,也不懂父皇深谋远虑,一心想要个新儿子,将我取而代之的好计划。那么我在父皇心中,又究竟算是什么呢?”
长治帝被他捅穿心思,有些意外道:“你……”
“我怎么了?”季朗逼近一步,直接攥住了长治帝的左臂,“我也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从前对我不管不顾,这些我都尽可不计较了。父皇却怎么还是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呢?如今要是没我这个儿子,您又找何人来监国,找何人来面对朝臣?”
“三月前那温泓撞死朝堂,您在群臣面前晕过去,醒来后却依旧不得不赐温泓薄棺下葬,您又何必如此在意天家颜面?”
殿中骤然一声脆响,季朗头猛地偏至一边,迅速浮起了红痕。
“孽畜!胆敢在此狺狺狂吠!”长治帝惊疑狂怒道,“朕乃你亲生父亲、亦为天下人之君父!你今日大逆不道至此,是为不忠不孝,依律可废除皇子之位!”
“那么父皇就
废了我!”季朗捂着脸面色铁青、目露凶绝“废了我看看还有谁能来继承大统?”
他竟然放声大笑
“季朗”长治帝咆哮道“孽畜你疯了!来——”
“人”字尚且卡在喉咙里长治帝就被他猛地捂住了口鼻季朗恶向胆边生竟然只能捂住了长治帝的口鼻在他耳边恶狠狠地问:“我疯了?”
他在此刻畅快无比。
“父皇您怕是病糊涂了吧?”
季明望被他捂着嘴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他久病的残躯挣不开束缚只能徒劳拍打着季朗的手臂用眼神剜着季朗愤怒中已经掺杂上惊恐。
“季朗……”长治帝艰声说“你今日胆敢弑弑杀君父来日你即位国必将不国。我朝以孝治国朝臣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便能将你淹尽了你这孽……你今日敢杀我来日必无世家愿追随哈哈哈哈……你杀我你想杀我啊?”
季朗自然想杀了他却也在紧要关头及时勒马——他又想起了季瑜所授说他如今尚无太子身份长治帝也不能就此蹊跷死去。
季朗深呼吸几次终于冷静了点手上稍稍松了劲。
“父皇说什么胡话呢?”季朗拍着衣服站起来又自袖中摸出颗药丸掰着长治帝的嘴硬塞了进去。
“父皇病体欠佳儿子守孝床前都来不及。”季朗在长治帝的咳嗽声里拍拍衣服站起来孤高临下地乜视道。
“既如此父皇便在暖阁中好好修养切勿再忧虑朝事劳心费神了。”
“待到二月大哥丧期过孤便是我朝新太子。”季朗说“届时入主东宫可还得由父皇亲自见证。”
***
腊月翻过二十沽川雪越下越大整个越州都笼罩在酷寒里这样的天气里别说行军就连出门手脚都能很快被冻伤。
季邈与应伯年从边军安置营里巡查打马而回却都生生累得发热后者刚下马又被副将叫去说事。
季邈独自推门入院后见庭中扫出大片空地又燃着高簇篝火一大帮子人围在焰火旁筹备颇有沽川特色的小年宴。
今夜做东的是越州知州陈允懋如今年已逾四十。季邈进院前他本在同楼思危温秉文攀谈见季邈来连忙起身递过热茶去说:“主君有心了这样冷的天卫营巡视、稽查核矫依旧亲力亲为。”
“统筹战局当如此陈大人谬赞。”季邈啜了口环视一圈“折玉呢?”
“先生今晨一早便出门同岱安先生一起往州府衙门来寻在下。”陈允懋说“谈了粮食存储、冬衣发放与炭火
供给诸事。后来先生又同方将军一起,往武库清点火器去了。在下估摸着,差不多也是时候。”
这话刚落,门外果然有车马声渐近,季邈跨门而出,就见司珹正拨帘下轿,着月白色宽袍,以狐氅相披,衬得明眸皓齿、身姿飒沓。
季邈伸手,让司珹能够撑着他。司珹毫不客气地握住他小臂,借力下轿,轻声问:“刚回?怎么跑得这样急,都出汗了。”
“刚回。”季邈说,“心里牵挂先生,叫人怎能不着急?”
司珹仰面瞧他,说:“累着了吧。两日不见你,衣裳却都还没换,随我进屋。”
季邈等的就是这句话,二人穿院尽廊回房去,将火光与鹅雪都抛却脑后。待到门扉一阖、雁帷一垂,季邈就再忍不住,他捏着司珹的下巴,凑近说:“想亲你。”
“这是问吗?”司珹呵出点热气,温声道,“想亲我啊。”
他这样轻声细语地含着每个字,咬碎了在念,以至于显露出无辜。可似有若无地缠上了,拨开那层朦胧纱,剩下的其实只有引诱。
来亲我吧。
季邈听得受不了,猛地覆上去,将司珹抵死在门后,几乎尽数圈进自己的影子里。司珹仰面相承无处逃脱,手起先抓在季邈胸甲上,觉得冰,于是寸寸往上,环住了季邈的脖颈。
“司折玉,”司珹被他衔住舌尖,听得对方也口齿不清地呢喃,“好久不见你。”
司珹轻轻笑起来,同样含糊地问:“季寻洲,这才几天呀?”
“六年了。”季邈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分别时间其实很短暂,可两个人都再受不了别离。好似冰天雪地里没能同行的每一尺都显得遥远,其间凌**错的脚印全刻着想念。两人碰到一处就是慰藉,就想要流连。
司珹原本还觉得冷,生生被季邈亲出了汗。一吻终了时,两人都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季邈额边雪化了,司珹拨开他濡湿的发,啄在他颈侧。
“锁子甲又冰又硬,硌着我了。”司珹说,“寻洲,去洗洗。”
季邈迅速洗完出来,司珹也换好了衣裳,两人同行往中庭,同刚入院的应伯年打了个照面,小年这席就算到齐了。
篝火宴没那么多秩序森严的座次规矩,大家团团围篝火而坐就好,只在方位间稍微注意了下。这也是陈允懋的细心,他晓得季邈是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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