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学校，分外不同，应该说每年的今天，都很不同。高三的学生今天不用上课了，甚至早上一睁眼，就可以被接回家去休息了。
教室里一片鸡飞狗跳的嘈杂。桌上、地上、手里，一沓沓的试卷和清单，这一年的辛苦和付出，终于可以暂时放下。陆陆续续地告别，约莫下午五点，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七八个留校的同学。
江语舍不得走，决定好好地给最后的高中生活一个圆满的句号。
经过三年进进出出的教师办公室，想起被表扬被批评的时刻，走下每天都要抱怨好几遍的5层楼梯，因迟到而飞奔的身影好像在身旁掠过。
今天的操场没有精力充沛的初中男生踢足球，刚觉奇怪，忽然想起曾经自己也作为他们中的一员，安静地待在教室里，把校园还给即将离开的人。
江语躺在草坪上，闭着眼睛感受校园片刻的宁静，燥热的风穿进她的衣袖，塑料草皮在她裸露出的皮肤上刻下印记。
“嘿！”
眼前一片黑影遮盖，江语缓缓睁开眼睛。
“你怎么来了？”
“陈义晨说你去怀念校园了，我一猜就在操场。”
池嘉笙顺势倒地，枕在江语张开的手臂上。
“池子，我忽然想到那次停电了，也不知道葛艾和老白那边怎么样…”
“是啊，好久没有收到她俩的消息了。”
“也不知道葛艾从爸爸的阴影中走出来没有……”
那个停电的夜晚，当真心话大冒险的瓶口对准葛艾的时候，她试图把笼罩在内心深处的那片乌云，拨开一条细缝。
“我爸妈离婚了，因为我爸喝了酒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而且我妈妈最近准备组成新的家庭了。”
那段时间的葛艾好像是站在天平中央的砝码，无论偏向哪一边，都会致使整个平衡的破坏。
江语曾吃醋抱怨，池嘉笙和葛艾之间总是有一种不好言语的亲近和信任，是她不能介入的，也许就和这片乌云有关。
“池子，那次我们去找葛艾，你还记得吧…”
早早就说好要一起去唱K，临到约定时间，葛艾还没有发来要出门的消息，在家等信号的江语和池嘉笙联系不上人，干脆先出来碰头。
“葛艾，你怎么信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失踪了？”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还伴有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
葛艾在电话那头迟迟不敢说话，只是支支吾吾说她去不了了。
“你爸又喝酒打你了是不是！快把你的位置发给我！”
电话那边的声音让江语更加确信。
“葛艾，你给我记住，你姓葛，你妈要跑我拦不住，但你是我的女儿，我的骨肉，你休想跟着她逃跑，我绝不会同意的！你听到了没有！给我开门！”
“葛艾，你把门给爸爸打开，我是你亲爹，是你的亲人，你不能抛弃爸爸！爸爸发誓，以后绝对不喝酒了，也绝对不打你，爸爸已经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了，爸爸明天就去重新找工作，咱父女俩好好生活！”
江语没有挂断电话，和池嘉笙一起听着这段态度急转的对话。
“葛艾，你不能开门，躲好，我们马上到！”
池嘉笙生怕葛艾心软，信了那个酒蒙子的谎言，站在街上，不顾一切地怒吼。
飞快拦了辆出租车，到了葛艾所在的老街。
下了车后跟着导航，终于找到那栋单元楼，不敢随便上去，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两个初中生，站在楼门口着急慌乱。
池嘉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残存的理智终于在茫然和焦急中占据上风。
“叔叔，楼上307着火了，有个女孩在屋里晕倒了，拜托帮忙救人！”
江语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学着池嘉笙的样子，又抓了两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狂奔向葛艾的家。
跑到307门口，一群人使劲拍门，葛艾的爸爸顾不得外头莫名的动静，一心撬开女儿的房门，恶狠狠的，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喊叫更加相信是遭遇了火灾，在慌乱中求救。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一同使劲儿，老化生锈的铁门被轻松地撞开。
“那个女孩儿就在房间里！”
江语和池嘉笙的声音合起来，足够让房间里的葛艾听到。
葛艾从床上的角落跳下床，打开房间门冲进江语和池嘉笙怀里，惊恐万分的看着房门口一片碎玻璃和围成一圈的壮汉。
“叔叔，葛艾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一喝醉就打她，你这是家暴，葛艾以后绝不会跟你生活！”
池嘉笙单刀直入的几句话，来救火的男人们懂了这场慌乱的前因后果，死死挡住拦着那个醉酒发疯的“父亲”。
江语拉着池嘉笙和葛艾，几乎是落荒而逃。
去到最近的医院包扎伤口，葛艾终是忍不住遍体鳞伤的疼痛、家庭分裂的委屈、死里逃生的后怕，葛艾缩在病床一角放声痛哭……
事情的后续大概就是，葛艾的爸爸因为有家暴的行为，也没有正式的工作，法院以不利于孩子健康成长的理由，将抚养权判给了葛艾的妈妈。当时，葛艾的妈妈已经重新组成家庭，也怀上了小宝宝。新家庭虽然没有视葛艾如己出，但也让她有了庇护之所。
“我们当时怎么没有直接报警呢，如果报警的话…或者就应该录下视频，或者葛艾身上的伤，作为证据…”
江语的话还没说完，池嘉笙想起了妈妈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江语听。
“后悔，是人生最不必产生的情绪，它是对我们来说是最消耗、最无用的折磨。就算重新活一次，重新选择，得到和失去发生变化，但也许后来的自己还是不会满意。所以不要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我们没有上帝视角，所以不要借口后悔，去审视和否定曾经的自己，因为在那个时候的我们，只会做符合那个时候认知的选择。”
江语脑海里对“后悔”的重构忽地碎成粒子，连同她对高考的畏惧和结果的担忧，随风消散了。
没错，无论重来几次，这场仗依然要打，所以不要畏惧，无论重来几次，自己依然会拿出当下最好的状态面对，所以何必担忧。
江语睁开眼睛，回到现实，被天上那抹金黄笼罩着。
云层厚厚地堆砌着，但那汇聚的金光，横冲直撞地冲出云层，放射出缕缕光束，誓要将每片云朵染上自己的光。风吹动，云轻飘，光跳耀，在天空中颤抖，定要分个高下。就这么愣愣地盯着天空，层云浸染金黄，微风掠过身旁。
晚自习的时间，李东洋走进教室。定睛看看每天站在讲台和班级后门的他，傲人的发际线后移了，带毕业班的压力拔掉他的头发，朝七晚十的工作撑大他的肚腩，三年结束了，岁月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同学们，倒计时牌子我拿下来了，明天就高考了，提醒了那么长时间了，估计你们早就看烦了。”
这么一说，大家才发现挂在黑板上方的倒计时牌不见了，那个挂了一百多天，每个人都习惯了的存在，在今天完成了他的使命。
“今天晚上的晚自习就不上了，食堂给大家准备了好多美食，8点开餐，平时抢不到小锅菜的赶紧去，免费的哦！不想吃的同学也别窝在教室学习了，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明天用最好的状态上战场。”
不光是今天晚上，一整天，几乎所有的任课老师都从以前的“劝学”变成了“劝别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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