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海上的风暴已经停歇,甲板上的鲛人侍从皆是行色匆匆,月不如前两天圆,冷光凄凄地洒在水面,抬眼满目煞白,瞧得人遍体生寒。
只听一声金属落地的脆响,船上的诊室里传来一声惊呼,恰好有风吹来,掀起海上波澜,水浪缓慢翻卷着,掩住了不合时宜的异常。
“砰砰。”
敲门声骤然响起,何言仙熄了烛火阖门而出,外头巡视的侍从不知何时被清了个干净,只剩下眼前一条小鲛人。
正是澜珠所带的侍从中最小的那位,除了耳朵尚尖尚长,从外形来看,她已与凡人无异,因而何言仙颇有些印象。
“何仙师,澜珠姐姐和欢喜宗的护法大人已经在议厅中候着了,还请仙师移步。”
“好,何某晓得了,多谢大人传话。”何言仙笑着点头相应,又道,“恰好何某这处也忙完了,劳请仙师为何某引路。”
小鲛人还是太小,心思写在脸上的年岁,得了何言仙的话后就急急应了,带路的时候却犹疑不前,走一步停两步的,显然心事很重。
“大人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何言仙索性先替她开口。
小鲛人果然停下脚步:“那个姐姐、还有那个魔修……他们是不是还没醒?”
这下轮到何言仙不走动了,他下意识升开隔音结界,望向鲛人的眼神中杂了一丝隐秘的审视,不过他表面上依旧端得忧愁,在鲛人看来,他简直就是个看诊了一天一夜被各类疑难杂症折腾得憔悴不堪的可怜医师,迫切地想要从她这里获取更多的解法。
毕竟他们所有人都清楚,昨日的那场风暴并不像自然产生,更像是某种可以操控海上天象的咒术,骤起骤散,看得吓人,到头来也只是卷了两个人下水,随后阴云暴雨雷电就都散得一干二净,海上顿时风平浪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个是宋恣灵一个是周寒秋,一个出自青冥山一个出自欢喜宗,两个门派各为人间两道宗门之首,鲛人屿能够脑袋抽风缺心眼到把这俩堪称世仇的门派放在一条船上,想必是极其自信自己的脸面与平复矛盾的能力的。只是还没等到两边打起来,两边的人先是各丢了一个。当今世道,对于“神裔”们来讲,这次简直是要了命的大事故。
于是,鲛人屿、青冥山、欢喜宗三方要死要活捞了大半天,愣是什么都没捞着,一干人等眼见着测灵的长明灯灭得毫不留情,这两位“失踪人士”倒是自己悠悠浮了上来,还就漂在他们船前,乍一看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如今也确实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体温、呼吸、经脉均无一处异样,全身上下也看不到任何伤口,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是无论如何都唤不醒。
“我在想,姐姐和那个人会不会是‘失魂’了?”小鲛人又说。
“大人何出此言?”
若放在以前,何言仙是决计不会信“失魂”这种荒谬的说法的,凡是生灵,魂魄离体者,哪怕是通天彻地的大能都会在顷刻间肉身僵冷,随后腐烂为泥,更别说宋恣灵周寒秋这种还在水里泡了好些个时辰的,他们甚至都没有“失温”的症状,平常什么样子捞出来就什么样子,就连他这个所谓的“医仙”也看不出任何异端,未免太过奇怪。
但他此刻面对的是鲛人,躺在病床上的又是在海上出事的,鲛人族的典籍终究与人族不同,人家的地界儿可能确实人家更懂,“失魂”也可能并非人族意义上的“失魂”。倒不如顺着问下去,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能不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小鲛人有些纠结,咬着唇挣扎了片刻,才迟疑地开口:“我方才是担心姐姐,所以胡乱想到的……‘失魂’的说法只是我们鲛人屿的传说,具体我也不知真假,也可能,这个传说占假的部分更大……”
“大人但说无妨。”何言仙并不介意。
“传说鲛人屿之下,有幻境三千,均为世间所求不得之怨魂所聚,他们大多是带着哀怨死于海上的生灵,为鲛人屿灵气所吸引,却又因自身浊气过于污秽不得入其间,便只能积于鲛人屿下的万丈深渊之中,魂魄不入轮回道,一身憾恨终不得解。”
“所以周前辈的意思是,我们也成了死在海上、被压在三千幻境之下的怨灵了?”宋恣灵仍是不解,周寒秋此刻正将她从棺中,不错,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躺在一口硕大的、足够躺下一男一女两人且堆满珠玉宝石的黑棺之中。
她的感官似乎被刻意地钝化,直到周寒秋那张脸凑了过来,她才从恍惚中惊醒,发觉那张脸并非颜玄,而是梦魇中漆黑黏稠的怪物“云郎”,还未来得及高声尖叫,周寒秋就匆匆解释“这非我本貌,而是幻境主人的相貌”,又按着她念了一串静心醒神的咒语,才将人从崩溃边缘扯了回来。
宋恣灵惊魂未定,慌乱间一把扯住了周寒秋的衣袍,直将他拽得踉跄,自己也跟着一道动个不停,搅得棺中珠玉脆响叮呤咣啷,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虽然不知道周寒秋这个大能是怎么和她这等小修士死到一块儿去了,但大能终究是大能,很快稳住身形,给宋恣灵解释起现状来。
周寒秋的眼睛不像梦中“云郎”的血色,他的眼睛很黑,像古井深渊,又像化不开的墨,宋恣灵盯着看,从里头窥见了自己如今的面貌。
银发如瀑,额角覆鳞。
是“朱砂”。
霎时,那股强加于身的失望与怨恨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猝不及防地塞了宋恣灵满腔。她猛吸了口气,半晌,才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周寒秋的,问:“那幻境中的我们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不,你我魂魄尚未逸散,应是肉身未死,还有转圜之机。至于为何化作旁人面貌,或许是此间主人想给我们一个出去的机会也未可知。”
啪嗒。
周寒秋话音未落,有什么东西倏然坠下,径直掠过二人的视线,随后砸在二人脚边。
“小心!”
周寒秋闪身拽过宋恣灵猛然后退,细碎的崩裂声此起彼伏,仅是一息,就有成百上千的石沙哗啦啦倾泄而下,掀得周遭飞灰阵阵。
紧接着,地面也跟着晃动起来,从那口黑棺开始,数道口子朝着四面八方往外延伸,宋恣灵想要偏头去看周寒秋,怎料旁边空无一人,纵观四方,周寒秋就如同从未出现,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恣灵心跳如雷,太多太杂的声音纷纷乱乱一起撞进她的耳腔,她被砸得晕头转向,识海像是被狠狠搅弄了一番,根本等不及她静心思考,就有沙石猝然溅进眼中,剧烈的疼痛顿时自眼中蔓延,连带着脑袋和胸口一道发疼,逼得她眼前泪水模糊,她下意识想要倚靠什么,却扑了个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倒。
然后就那样,宋恣灵结结实实倒进软榻,正与一室暖香撞了个满怀。
房门被人推开了。
十几名手捧华服宝饰品的侍女鱼贯而入,宋恣灵坐在帘后,透过绯红的纱帘去看,侍女们低垂着头,但她却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她们克制不住的笑意,嘴角近乎咧到耳根,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那种完全癫狂到失控的喜悦顿时溢满整个房间,和熏得人发昏的暖香杂糅在一起,又将人带入了昏昏沉沉的温床中。
识海又混沌了,她被人搀扶着、推拉着引出了里间,侍女们将她按到镜前,嬉笑着唱着贺喜的歌谣,讲着令人脸红羞怯的笑话,为她穿衣描眉,为她盘髻戴冠,最后,一顶绣着浪纹凤羽百花的盖头垂下,所见之处皆被夺去,只余满目艳红,与鼻息间久久不散的甜香。
“公主殿下,咱们快些出发吧,莫要误了吉时呢!”
为首的侍女凑到她耳畔,亲如姊妹般絮语。
“对呀对呀,掌门可要等急了!”其余人也跟着应和,叽叽喳喳的,鸟雀一样。
一切都变幻得太快,宋恣灵的脑袋还一阵一阵发懵,方才墙地崩裂碎石飞溅的场景还未从眼前褪去,她又莫名其妙被丢到这一方挂满红绸的房间里,被人稀里糊涂地套上嫁衣,还被推着要去赶“吉时”。
什么吉时,还披着个盖头,怎么,是要去成亲吗?
她心中疑云丛生,面上却还是含羞带怯,两颊诡异得发烫。自从到了这个新的幻境中后,她几乎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支配能力,所行所言皆非心中所想,唯独意识稍稍清明了一瞬,总算能够腾出空间来思虑现状。
且将先前幻境中见到过的那个周寒秋当作本尊,据他所言,他们应是被心愿未了的怨魂拉入此间,且怨魂没有直接同化或吞噬他们,而是保留了他们自己的意识,只变幻了他们的容貌。所以此间主人是想借他们之手完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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