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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旧情

小说:

九狱燃灯

作者:

宜醉不宜醒

分类:

古典言情

(1)

东都城中,夜里忽然起了大风,风动窗棂,忽有一劲风着了力,洞开了房门。

轩辕樾从梦中惊醒。

睁眼刹那见到满室飘动的纱幔,睡意全无。

他又做梦了。

这一阵子以来,只要入梦,就会见到十郎。

仿佛着魔一般地,曾经熟悉或不熟悉的一幕幕画面在梦里重重上演。

轩辕樾本就睡得浅,由此醒的也快。

有人轻声迈步进来,从外面轻轻合上了房门。

应是破云,他想。

此刻窗外幢幢的树影,晃乱了轩辕樾的心神。

他坐起身,也没披件衣裳,就大步走过去,推开了门。

门外的风裹挟着一点草木的腥味扑面而来。

一直守在外面的破云见他出来,忙上前:

“王爷?”

轩辕樾摇摇头:

“无事…本王醒了……一时睡不着……”

春水阁前的这棵桃树,还是黥朗七岁那年他们一起种下的。

“‘桃花春水生’,这春水阁须得配桃花树~”黥朗仰脸笑看他。

人面桃花,莫不如是。

昨日如梦,此梦距今已整整十六年矣。

故人笑靥今不复,只余他独立这树下。

如今这树已然长成,却长得到底低矮了些,就连那枝上的花苞也没几粒。

又被这一夜的风吹着,陨落了大半,竟然连枝干也折了不少去。

轩辕樾心感一阵凄凉。

这几日里,轩辕樾反复想起黥朗离开前发生的事,连带着,心头掠过许多他们从前光阴的浮影。

他记得黥朗走的那一夜,也是先有这样的大风,后来就打起了雷。

他当时在外,原本是要回去陪他的,但是,却有没有去……

他应该去的……

为什么没有去呢?

……

轩辕樾不由陷入了沉思。

黥朗就是在那一夜走的。

顶着这样的电闪雷鸣,走了……

(2)

丞相遇刺之后的几天里,黥朗一直处在愤怒难安的情绪之中。

轩辕樾知道。

刺客落网,案情一目了然,大理寺一直说在彻查、却迟迟不判。

黥朗那个性子,向来少思多动,耐不住案情如此拖延,一度拦下好几回大理寺卿的车驾。敬告他如若再如此拖延,自己就冲进监牢亲自手刃那贼人。

每一次,都是被轩辕樾最终拦下的。

但还是惊动了圣上。

圣上下旨让黥朗闭门思过,黥朗就将自己闭在了樾王的府门内。

他不想回家,想是面对父亲生前的一什一物,会触景生情,难以忍受。

这也正合了轩辕樾的意。

——留在他眼皮子底下,总比留在别处强。

轩辕樾知道,黥朗对他亦有不满。

因为每次出面阻拦他的人,都是自己。

轩辕樾有点无奈,黥朗的小孩子脾气让他很头疼。

头疼之余,还有深深的担忧。

这种担忧,来自陛下对黥家的态度。

轩辕昊翀对黥相的不满由来已久,这一点轩辕樾知道。

但轩辕昊翀从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对黥朗的不满,轩辕樾多少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忧的是,圣上恨屋及乌……

黥朗不知道的是。

黥相遇刺的这个案子,圣上显然有别的考量和安排,是以才会按下未判。他如此着急,却是要坏陛下的事的。

朝堂中事,黥朗并不大放在心上,他不像他的父亲。

因此,有些事情,轩辕樾也不好与黥朗说明。

或许在黥朗眼中,自己从来是站在陛下那一边的——事实上…似乎也是如此。

轩辕樾这样想着,心下叹出一口气。

他总是劝十郎有耐心,劝他听话,劝他识大体……

想必十郎……也是怨他的。

……

或者,十郎也只是心里憋屈。

所以在圣上下旨给自己和窦尚书家的千金指婚之后,他才会那么闹。

黥朗砸了春水阁里目所能及的所有瓷器、花瓶古董之类……轩辕樾甫一进门就踩了一脚的瓷片。

黥朗手里当时还揣着一个他平日里最喜欢的瓶子,像是在犹豫,但看到轩辕樾进来的刹那,就朝他扔了过来。

——那个当下,轩辕樾立刻就知道,黥朗这次是真的在发火。以往小打小闹,他只会挑一些便宜的玩意儿摔,这一次,显然不太一样。

“他轩辕昊翀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

“放着刺客的案子不处置,倒有闲情做起月老来了!”

“什么圣上!什么皇帝!简直是昏君!昏君!”

这话越说越不像,黥朗还越说越跳脚,轩辕樾走过去,单手就把人揽在怀里固定住了:

“十郎!口无遮拦也要有个限度!”

黥朗像是气急了,顺手拿起个东西就往轩辕樾头上砸。

那是一件镶金的漆盒,很有些分量,这一下子要是砸中,能去他半条命。

轩辕樾偏头躲过,整个人脸都黑了。

生平第一次,他对黥朗动了手。

黥朗不让他,又在气头上,招招不让、甚至带上了杀气。两人最后都动了真格。

但黥朗不是轩辕樾的对手,几十个回合之后,就被轩辕樾压在了地上。

“十郎,再纵着你,你怕是要无法无天了……照此下去,怕是早晚要惹出个诛九族的祸事来!”

轩辕樾气急,下手没有轻重。

黥朗受了伤,身上吃痛流下泪来:

“诛九族?你以为我怕他?!父亲已经死了,他还要将你从我手中夺走!……”

轩辕樾板着脸,松了松手劲儿:

“夺走?夺什么走?”

“……不过是成个婚,人长大总要成婚的……即便成了婚,我还是你的,没有人能夺走~”

轩辕樾越皱着眉,语气却缓,到最后一句,已经算得上温言软语了。

却不知怎的,被劝的人眼泪却更多了一些:

“人长大总要成婚?……那我…也成婚呢?……”

“你敢!”

轩辕樾的脸色又黑了,但这话一出口,他似也觉出不妥,遂噤了声。

“哈哈呵……”黥朗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听着有点悲凉,“承恩哥哥……你置我于何地呢?……”

轩辕樾突然答不上来了,于是他闭了嘴。

轩辕樾知道这个时候,黥朗怕是也不会跟他讲道理。

总有等黥朗冷静下来,才好再说。

思及此,轩辕樾再次出手,封住了黥朗身上的几处要害大穴。

“啊——!轩辕樾,你干什么~”

骤然的疼痛,让黥朗的表情都有点扭曲,他不明白轩辕樾为何突然出手。

但因为他还未全然从轩辕樾方才的桎梏里脱身,突然之间也就没能迎上轩辕樾的动作,生生受了这几下,疼的差点昏过去。

不过,这痛觉也没有持续多久,轩辕樾一个手刀,让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轩辕樾,我日你奶奶腿的儿~~”

昏迷之际,黥朗还狠狠骂出一句。

轩辕樾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

黥朗不常骂人,更不会骂他。这突然的一句,他反而又见到了那个仿若小时候一般,佯怒可爱的十郎。

“不能用功夫,这样你也好消停点……”

“等你冷静了…咱们再谈……”

轩辕樾自顾自说着,又板起了脸,伸手将黥朗抱起,放在了床榻上。接着又叫人来,将这春水阁打扫干净。

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当夜黥朗突然就发起了热,整个人烫的让轩辕樾心惊。黥朗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没一炷香的功夫就开始神志不清地说起了胡话。

轩辕樾立时便让钟勤去请太医、但钟勤一转身的功夫,他又犹豫了。最后只叫钟勤去东都城里连夜寻了位大夫来。

只是,几剂药下去,人不发热了,但病却不见好。

折腾了两个白日,恰好有一日,窦尚书差人来王府送拜帖。

轩辕樾并没有心思见客,着钟勤去将人打发走。

钟勤见那小厮言辞恳切,就自作主张收下了拜帖,不过言明王爷这一阵子没空,得晚些时日。那人自然没有不应和的,见王府收了拜帖,自己差事已了,心情大好,就跟钟勤闲谈了几句。言语间不经意提起了自己家小姐近日生病得遇一位神医、药到病除的事情。

钟勤听了也就留了心,他知自己前几日请来的大夫并没有治好黥朗的病,王爷甚至焦心。于是回来复命的时候,便将那小厮说的话在轩辕樾面前提了一嘴。

轩辕樾立刻命钟勤去追上那人,将他所说的神医,请来王府一趟。

那神医果然来了。

轩辕樾却没想到此人如此年轻,且……满头华发。细看之下,还瞎了一只眼——那右眼中放的,分明是一只代目。

果然世上能人异士,仅从容貌便能窥见些许不凡。

可此人与轩辕樾在东都贵族之中见过的人相比,终究是诡异点。因此轩辕樾分外留了心,在这大夫为黥朗看病的时候,他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亲眼看着他为黥朗诊脉、开药……又亲自叮嘱下人煎了来。

并无任何波折,那神医的药果然奏了效,黥朗的病一天天有了起色。

不出半月,黥朗的病就好了,整个人的精神也好了些。

那郎中看情形已用不到他,便告辞离开了。临走时,轩辕樾给他封了一包很重的赏银。

轩辕樾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

黥朗的底子好,这病虽然来的突然,但到底也好了。

可惜,好景不长。

那郎中走了没几日,有一日,黥朗忽然抓着轩辕樾的手说:

“樾哥,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黥朗说这话的时候,满头大汗:

“樾哥,我方才催动内力,竟然一丝力气都用不上……然后我…我就看不见了……”

黥朗眼见着心慌的厉害:

“我这是怎么了?我身上的武功呢?怎么…没了?……”

轩辕樾将手放在黥朗眼前,反复试探之下,确认他真的伤了眼睛,一时也着了慌。

轩辕樾本想说,是我封了你的穴位,你现在运不了功。

但不知为何,那时的他却开不了口了。

若黥朗真是因为强行运功受了反噬,才伤了眼睛。那……那就是自己害了他!

轩辕樾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后悔之意。

话到嘴边就变成:

“那就不要动武,先将眼睛治好……”

黥朗听得,心凉了半截。

轩辕樾话说的平板,但一点不耽误他着人去寻郎中。

轩辕樾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位神医,着人去寻却得知人早已不知去向。

轩辕樾没有强求,原就知道那人是江湖中人,行踪不定。当下也没有耽误,又请了东都城的大夫,一并连宫里太医都请了来。

大夫们众口一词,都说黥朗日后怕是目不能视了。

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对轩辕樾和黥朗来说都是。

尤其是黥朗,从那一日之后,整个人都变的沉默了。

这件事最终也惊动了圣上,轩辕昊翀命人登门看望,送了不少补品。

送赏的大监一走,黥朗就将那些东西扑了个满地。

——他看不太清,由此扑掉那些赏赐的动作都是趔趄的。一个不稳就被轩辕樾禁锢在了怀中。

“十郎…你冷静点……圣上他只是关心你……”

“关心我?”黥朗笑了一下,那笑嵌在那张明艳的脸上,显得分外刻薄了一点。

“他怎会关心我?怕是这也……遂了他的意吧……”

说着,黥朗又将那双空洞的眼睛转向了轩辕樾:

“樾哥,这是不是也遂了你的意?……我如今这样,再也不会给你闯祸了……甚至连这春水阁都出不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黥朗笑的有点癫狂,笑的轩辕樾难受起来。

后实在看不下去,轩辕樾一个手刀让他暂时睡了过去。

从那日之后,轩辕樾和黥朗之间出现了裂痕。

轩辕樾实在不忍心见到黥朗整日戚戚然坐在床上发呆的样子,而黥朗单纯地不想见到轩辕樾,于是两人之间渐渐显出两不相见的苗头。

轩辕樾不是没想过,解开黥朗身上的穴位,还他自在。

但他一时竟不太敢。

黥朗因为眼疾,性情大变,轩辕樾实在怕他行事再无顾忌……

虽然有自己在,圣上不见得真的会将黥朗怎么样,但若黥朗一再做出些“犯上”的事情来,他怕是早晚有保不住他的一天。

只是,黥朗如今目眇又力弱,又实在可怜了点……

轩辕樾狠狠心:且过一阵子吧。

等过了这段时间,他再慢慢与十郎分说。

(3)

黥朗住在春水阁,轩辕樾日日去看望,只是不会惊动黥朗。往往趁着黥朗熟睡的时候,悄悄看一眼就离开了。

直到有一日,他撞见黥朗在屋前,面无表情的烧着什么。

黥朗面前放着一个火盆,黥朗摸索着将手里的东西,一件件扔进去,他似是看不见那火苗一般,好几次,那火舌差点舔上他的衣袖。

轩辕樾实在看不下去,出了声:

“十郎!你干什么!”

说着走到近前,才发现黥朗在烧的……是他从小到大当成宝贝的那些“武功秘籍”……

“做什么……烧了?”

轩辕樾上手夺过了黥朗手里的东西,阻止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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