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烟抽到半截,李丰田的眼神动了动。
赵怜意识到他是在找烟灰缸,给他指了指客厅的方向。
李丰田也不说穿件衣服,就这样大喇喇推门走了出去。
赵怜拿起手机正要看消息,却听见客厅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她连忙裹上睡袍冲了出去,看见家政阿姨正捂着脸往厨房跑,边跑还边喊:“姑娘你快让你对象穿上点啊!”
赵怜这才意识到现在是周六上午,是家政阿姨每周固定上门的时间。她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把李丰田推回卧室,关好门后,走到厨房给阿姨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您不用干活了,工资我照常给您。”
她又给阿姨额外发了两百的红包,把人客气地送出门,回到卧室看见李丰田正靠在床头躺着,脸上不见一点尴尬。
“你也没说家里有人啊。”他恶人先告状。
赵怜顿时哑口无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床的另一边走去。
或许是刚才太着急没发觉,现在一抬脚她才发现膝盖泛着火辣辣的疼,手肘也是同样。
她低头看去,之间这几处都磨破了一层油皮,皮肤上泛起红色的血丝。
两秒后,赵怜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弄的,她顿时怒视着李丰田,刚想开口骂人,却见他正笑着看她,满眼都是戏谑,她的一切举动都被他收入眼底。
赵怜气得不想说话,也不想补觉了。她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往浴室走,打算清洗一下。
身后李丰田的声音透过卧室门传来:“有吃的吗?”
“没有!饿死!”赵怜啪得摔上浴室门,发出一声巨响。
磨磨蹭蹭地洗完澡,赵怜出来后就闻见了一股香气。
李丰田端着两个海碗从厨房走出来,瞥了她一眼:“洗完了?来吃饭。”
他已经穿上衣服了,依旧是昨天穿来的那身,破旧但不脏。
此时他就坐在餐厅的大理石餐桌边,夹了一筷子滚烫的面就往嘴里送,自然程度仿佛这是他自己的家。
赵怜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悻悻地坐到他对面,和一海碗的面条面面相觑。
碗里是酸菜肉丝面,这三样食材赵怜隐约记得,干挂面是去年买的,酸菜是前年买的,冷冻层的那块五花肉……大概或许是她大前年买的。
她犹豫着拿起筷子,夹了两根面条,小心翼翼地放到嘴里。
味道凑合着能吃,但绝对算不上美味。然而赵怜实在太饿了,还是就着李丰田吃面的吸溜声,吃了几口面。
李丰田吃饭的速度很快,一碗面飞快地见了底。
赵怜皱皱眉,刚要说什么,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心拧得更紧,手指在接听和挂断键中反复犹豫,卡着电话那边的人耐心耗尽之前,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王总,手机没在身边,抱歉没及时接。”她一开口,是带着笑意的柔软声音。
李丰田吃面的动作停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她的脸上满是冰冷的不耐,但声音却却仿佛滴着糖水,甜得让人牙疼。
对面是中年男人的声音:“这么客气,是和我生疏了?”
“哪能呢?王总打电话有事吗?”赵怜放下筷子,捏着眉心。
“那天晚上……”
赵怜却开口打断了他:“王总,电话里咱们不聊这个,等下次我去拜访您。”
“好啊,”王总笑了起来,笑声却难掩猥琐,“那我们聊聊正事,你把产品费率再给我详细说一下,我安排资金下周开放日投进去。”
“好呀,我们是2+20的常规费率,三个月硬锁……”
赵怜花了三分钟把产品要素口述了一遍,她没打开任何文件或材料,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把对方需要的内容背了出来。
等王总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说要送给她一份礼物后,便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赵怜狠狠地按下锁屏键,烦躁地把手机推到一边。
“你……”李丰田刚要说话,赵怜的手机却再次响起。
“干什么!”她开了免提,像吃了枪药一样,没好气地说。
“赵怜你对领导什么态度!”对面是一道年轻些的男声,隐约有些怒意。
“就这态度,有屁快放。”
李丰田看了她一眼,端起碗把面汤也喝得一干二净。
“你这个月的销售考核表还没交,就差你了。”
“懒得填,你给我填了吧。”
对面的领导深吸几口气,压制住怒意说:“你昨晚跟王总……聊的怎么样?”
赵怜把手里的筷子扔到桌子上,向后靠到椅背上,神情冷淡:“他下周认购,八百万。”
“太好了,那这个季度我们组的业绩又是第一!”
赵怜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厌恶。“我下个月请一个月的假,病假。”她说。
“请一个月?你什么病要休一个月。”
“动手术。”赵怜不耐烦地敷衍。
“什么手术?”
赵怜开口想说痔疮手术,却想到这个理由用过了,便随口说道:“人流。”
“……”对面沉默了足足五秒,扔下一个行就挂了电话。
经过两个电话的打扰,赵怜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不吃了吧?”李丰田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直接把她的碗拉到面前,开始吃她剩下的面条。
“你是干啥的啊?”他一边吸着面,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卖基金的,”赵怜抱着手臂说,“有钱人把钱给我们,我们用他们的钱去赚钱,赚的钱大家一起分。”
说着,她又讥笑地说:“只不过我是给他们睡,让他们把钱给我们,你把我当婊/子也行。”
“不不,那不一样。”李丰田把面咽下去,“婊/子是卖自己,你是卖那什么金,不一样。”
赵怜笑了下:“行,就当你是安慰我了。”
李丰田又问:“那干你这个赚多少啊?”
赵怜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
赵怜摇头道:“三万,一个月。”
她的业绩尤其好,提成永远是全公司最高的,而且算上那些有钱人开心时给她的红包和礼物,一个月三万都是少的时候。
李丰田吃面的动作停了,盯着她看了半天,像是不理解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
毕竟哈松的社平工资只有五千多,三万一个月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半晌后,李丰田吝啬地吐出两个字:“牛/逼。”
吃完饭,赵怜实在困得不行,要去补觉,李丰田说要去上班。
“上什么班?大白天就去杀人?”赵怜惊道。
李丰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去火葬场上班。
“那你还回来吗?”赵怜抱着被子问。
李丰田依旧不说话,盯着她看。
“那你还是回来吧。”她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钥匙在门口鞋架上。”
李丰田一句话没说,她自己就演完了一出戏。
*
赵怜结结实实睡了一觉,醒来时正是黄昏,这是她最恐惧的场景。
天空被分割出光明与黑暗的边界,将落未落的斜阳挂在天边,仿佛要带着世间的一切美好沉入沼泽。
如此醒来在一天的结束,余下的每一秒都是蕴藏着孤寂和痛苦的黑夜。
赵怜饿到极点,却反而没有了食欲。她拎着一瓶威士忌,坐在客厅的飘窗上,眺望着没有终点的远方。
客厅朝南,看不见夕阳,只能看见金色一点点消散,最终墨色战胜了一切。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喝了三杯酒后,天色已经完全归于黑暗。
夜晚翻出了一切过往,被压缩的回忆在酒精的泡发下膨胀,变成一团疯狂复制自我的肿瘤,无情地攻城略地,成为大脑的主宰者。
她喝得不快,但脆弱的胃里依旧泛起了火烧火燎的疼。刚想起身找点吃的压制一下胃痛,钥匙开门的声音却隐约传来。
是李丰田回来了。
他踢掉鞋,径直走进客厅,看见赵怜正在自斟自饮,顺口问道:“干喇啊?”[1]
赵怜噗嗤一声笑出来:“带啥回来了?”
“猪耳朵,素拌菜,花生米。”
说着,他把拎着的三个塑料袋依次摆到茶几上,从破棉袄的两个兜中各掏出一瓶二锅头,问,“一起整点?”
“那整点呗。”
赵怜活动活动坐麻的腿脚,从飘窗上跳了下来。
她去厨房拿酒杯,听见李丰田说:“你不一直想死嘛,其实跳楼还行,没啥痛苦。”
他应该是看到了赵怜在飘窗坐着,以为她在想跳楼。
赵怜笑着说:“你知道吗,我家是十五楼,按照物理学公式来算,跳下去大概需要不到三秒。然而正常人类的大脑的反应速度是零点三秒,所以这意味着……”
她把两个酒盅重重放到玻璃茶几上:“你在跳下去的过程中,就会后悔。”
李丰田从她说出物理学这三个字开始,就什么也没听了。他给两个杯子倒上酒,扔了两粒花生米到嘴里,咯嘣咯嘣嚼起来。
赵怜将小酒盅里的半两酒一饮而尽,面不改色:“明天还上班?”
“不上,去收债。”
“收谁的债?”
“郭羽。”
这个名字赵怜有点耳熟,她皱眉回忆半天,问道:“是那个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吗?”
“你认识?”
“他们事务所是我们公司法律顾问。”赵怜极其挑食,只默默挑拌菜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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