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将清晨的疲惫感照得无处遁形。
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和速溶咖啡粉混合的沉闷气味,让人脑袋发胀。
陈予琢把手里还温热的纸袋塞进谭婳怀里,里面是归仁泽之前买来的早餐。
她自己则捧起那杯插着吸管的豆汁,吸了一口,浓郁发酵的酸味冲淡了些许胸间的紧绷感。
她看着谭婳,眉头微蹙。
“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怎么又跑回那个出租屋了?”
谭婳抱着纸袋,手指扣穿了纸扒在袋子边。
她缩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里,脸色比在医院时更差,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虚弱。
“我…我想搬家。那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总觉得不安全……”
谭婳吸了吸鼻子,“然后我联系了搬家公司,说今天一早要来评估打包,得…得有人对接。”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予琢姐。”
“我就想着…早点过去收拾一下,顺便等他们。”
她下意识地将身上裹着的那条薄披巾又紧了紧,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安全感。
“天还没亮透我就出门了,打车快到小区门口时下车,就…就看见她了!”
“那个穿帽衫的女人!她就蹲在街角暗处…像…像幽灵一样盯着我坐的车!”
谭婳音调陡然拔高,漏出哭腔,“我下车,几乎是跑着躲进楼道…可我刚拿出钥匙,就听见…听见她上楼的脚步声!
“然后…然后就听到她…她好像就蹲在门外了!那把刀…刀尖就对着门缝……”
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打颤,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她把脸埋进披巾里,闷声啜泣。
“予琢姐…我真的好怕…她就在那里…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陈予琢的目光落在谭婳紧紧裹着的披巾上。
她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认出来了,就是这条之前张顺良车祸被弄脏的披巾。
谭婳还留着。
一瞬间,无数画面闪过脑海。
张顺良断掉的头、谭婳绝望的尖叫、还有此刻她裹着同一条披巾瑟瑟发抖的模样……她的这条披巾,仿佛成了某种不祥的纽带。
陈予琢握着豆汁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杯壁被捏得有些变形。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看着谭婳被恐惧压垮的样子,她终究没能出口。
沉默在冰冷的办公室里蔓延着,谭婳压抑的抽泣声愈发可怖。
陈予琢站起身,走到谭婳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收拾东西,搬到我那里去住吧,谭婳。”
天际金融城A座顶层公寓的阳台视野开阔,晨曦正一点点染亮林立的高楼。
微凉的晨风带着都市苏醒的气息吹拂进来。
陈予琢背靠着玻璃护栏,手机贴在耳边。
淡金色在远处天际线上晕染开,她语气平缓,对着电话那头简述了清晨发生的一切:
谭婳的惊吓、李韵的持刀蹲守、警局的笔录、以及她让谭婳搬过来的决定。
“……嗯,就是这样了。”
她最后说道,音量不大,将大部分情绪都掩盖下了,“暂时住一阵子,避避风头。没关系吧,文雅?”
电话那端传来文雅清亮又带着点慵懒的声音,“当然没关系啦!房子借你就是你的地盘,你想让谁住都行。”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过你那个朋友……啧,真有够倒霉的,惹上林家的女人。”
这个信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
陈予琢眉头瞬间拧紧。
果然是她,张孟鸢的那个朋友,张顺良的妻子。
“李韵,她是林家的人?”
“对啊,你不知道?”
文雅惊讶,但也没当回事,解释道:“李韵和张孟鸢,那可是林玉漱的左膀右臂。”
“我爸爸以前跟林玉漱谈生意的时候,十次有八次,她们俩其中一个人肯定寸步不离地杵在林玉漱旁边。” 文雅顿了顿,话语中带上了些许玩味。
“归仁泽那家伙,不是也在现场吗?他居然没跟你提李韵的身份?不应该啊,他肯定认识。”
陈予琢的唇线抿得更紧了。
归仁泽确实认识李韵,他在楼道里脱口而出的那声“李韵阿姨”清晰无比。
也是因为这个,自己才怀疑起那个袭击者的身份。
但后面归仁泽什么都没解释,甚至在送她和谭婳回警局的路上,也对此只字未提。
二人间的谈话还在继续,话题却飞快地跳到了另一个方向,掺上点八卦的戏谑。
“哦对了!说到归仁泽,他昨天国内时间快半夜十一点了吧,突然给我打电话……”
文雅在电话那头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小绪,我可提醒你啊,那家伙从小就是个花花公子。”
“仗着家里有钱有势,那张嘴又甜得能哄死人,不知道骗了多少小姑娘。”
“你可别被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给骗了,保持清醒,听见没?”
“嗯。”
晨光熹微,映在陈予琢侧脸上。
她望着鳞次栉比、在朝阳下逐渐苏醒的城市森林,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疑虑和冰冷。
林家……归家……李韵……张孟鸢……林玉漱……还有那个看似冒失热情,实则深藏不露的归仁泽。
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慢慢收紧。
炉灶旁烧水壶自动跳开,茶叶被热水冲起旋腾在陶瓷杯中,杯口凝出水汽。
陈予琢转身从开放式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刚泡好的热茶。
周南坐在客厅角落的单人沙发里,正低头快速敲击着笔记本电脑键盘。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陈予琢眼底的凝重和周南眉宇间的警惕便已交换了信息。
她将其中一杯茶轻轻放在茶几上。
袅袅热气升腾而起,在客厅天花板射灯下迅速消散、无影无踪,仿佛被那过于强烈的光线吞噬了。
蒸腾的水汽散去,清晰地露出了林芳那张略显严肃紧绷的脸。
“那个被你们抓住的女人,叫李韵。”林芳没有碰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公事公办,“她是张顺良的妻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予琢和周南,补充道:“那个冲出来拦着你的男孩,叫张晨月。他是张孟鸢的儿子。”
陈予琢端着另一杯茶,在旁边的沙发坐下,静静听着。
“张孟鸢未婚先孕,再加上她工作性质特殊,常年跟在林玉漱身边,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照顾孩子。”
林芳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所以张晨月很小就被送到了李韵家里,由李韵抚养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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