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晓珊闭上眼睛计算，这次计算的时间很长，甚至程浩轩在漫长的沉默里都没忍住，压低声音和杜紫萱聊天。
程浩轩：“你。。。这次高考怎么样？”
“差的离谱。”杜紫萱咬牙切齿，“小心我找你们兄妹报仇。”
程浩轩哭丧着脸：“那怎么办？不会上不了一本线吧？”
杜紫萱：“那怎么可能，你以为我是差生吗？应该是能上普通重点线，但考不上985线。”
程浩轩端正态度，他知道普通重点线也不应该是杜紫萱的目标：“干脆明年重考吧。我在北京先读一年，等着你来上北大。”
“嗯。”杜紫萱说，“我父母也是这么想的。”
程浩轩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你想怎么样？”
正在此时，路晓珊睁开了眼睛。
两人目光集中过去。
杜紫萱问：“多少？”
“73%”
杜紫萱深吸一口气。
路晓珊像机器一样说：“如果你听父母的，高复一年再上大学的话，能低一点。”
杜紫萱：“如果我不听呢？”
路晓珊点头：“那就是73%。如果目标是我们三个人，共同三个人的话，有73%的可能性。”
“够了。”三人异口同声。
程浩轩：“所以意思就是，有人在针对我们三个人？是谁？为什么？”
杜紫萱解释：“并不是说一定有人针对我们，只是如果这次的事件发生，同时针对我们三个人的可能性最大。”
路晓珊补充：“甚至有可能事情发生再先，当你希望我们计算三个人概率时，这个可能性才会被人利用到。”
程浩轩已经彻底糊涂了：“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有人在针对我们？”
杜紫萱低头磕瓜子，她发现给程浩轩解释，完全是浪费时间。就好像你给一个不懂程序的外人看程序员写在代码里的注释，每个字他都认识，但绝对不可能知道意思。
路晓珊拍拍哥哥的肩膀，却说：“其实我想到了一个新的思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个人是在针对谁呢？如果我们去思考，他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确定性更大，轨迹更明确呢？”
杜紫萱说：“我忽然想到我父亲曾经说过一句话，只有笨蛋才会问是谁以及为什么？”
“喂，我刚说过啊。”程浩轩喊，“难道我是笨蛋吗？”
杜紫萱点点头：“节哀。”
“我觉得你可能也小看自己父亲了。”路晓珊鼓起嘴，“他说的这是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就是放弃因果，只去解决问题。”
“放弃因果是什么意思？”程浩轩问。
“佛家说跳出因果。因为普通人往往陷入因果的循环里出不来。”路晓珊一边解释，一边像是在讲给自己听，“譬如人们谈恋爱分手，就喜欢问为什么，问为什么会改变分手结果吗？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不过人纠结于因。再譬如有人成绩超过了你，就会喜欢去问是谁？但不管是谁，能改变有人超过你的事实吗？并不能，只是纠结于果。因果两个字，人们最爱问，觉得最重要，但其实是毫无用处的。”
杜紫萱咀嚼了下这番话，还真是对父亲有点刮目相看。
路晓珊：“如果真的要解决问题的话，那我们就跳出因果，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是谁，只是研究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程浩轩终于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虑：“我从来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们都坚信背后有个阴谋害人的家伙呢？会不会是你们自以为是呢？”
“嗯？”
程浩轩估计今天获得了一些信心，开始滔滔不绝：“如果有人要坑杜紫萱，直接撞她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嫁祸给晓珊？而且嫁祸给她得有多复杂？先是得让我体考不及格，然后能算到我们会去闹腾，然后得让杜紫萱陪我去教委解释，最后同一天还得让晓珊和梁涵赛车，最后还要在同一时间点，同一地点让我们四个人聚在一起，然后再让出租车把杜紫萱撞飞。能把这些事情都做到的还是人吗？我还是那个观点，要把杜紫萱撞飞，只要花钱，买人，撞，就好了，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所以你要问的是为什么？还是做不到呢？”
程浩轩：“我觉得是做不到。这根本不是人类可以计算到的事情。”
路晓珊像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我也很好奇，这究竟是不是人类可以计算到的事情，让我们来复盘一下，人类智慧可以到达的极限吧。”
杜紫萱赞许的看着程浩轩说：“我发现你挺有条理的么，几乎把所有重要节点都挑了出来。”
“你和晓珊都是我关心的人啊。”程浩轩嘿嘿傻乐，“所以我反复琢磨反复琢磨。”
路晓珊点头：“其实哥哥说的不错了，一个精妙无比的局，其实并不需要处处用心，随时用力，那样反而会用力过猛。高手布局，只是下在关节处，只要战略位置上埋下妙手，剩下的，完全都可以通过局内人的性格，让她们自己来完成。”
“局内人的性格？”程浩轩吃惊。
“没错，一个妙手迭出的局，根本不是布局人做了多少，而是布局人对每个局内人的性格都了然于胸，只需要做几件事情，剩下的，完全都是局内人自己去做的，并让他们觉得，都是自己的意愿。”
路晓珊接着说：“譬如这个局，最终结果是要让哥哥你看着杜紫萱因为帮你，而被人撞飞。而害她撞飞的那个人，恰恰是你的妹妹。那么要完成这一切，局内人就是哥哥、我、杜紫萱、梁涵这四个人。让我们来看看，我们的性格，是如何帮助布局人完成这一切的。”
杜紫萱敲桌子：“譬如我，看着高贵冷酷，但其实侠肝义胆，别人求我帮忙，我都一定伸手。如果一件事情是我造成的后果，那无论如何我也会弥补回来。所以程浩轩来找我，我是一定会陪他去教委解释的。而按照我日常对时间的计算方式，不愿意在高峰期堵车，而宁愿走路就完全是预料当中的事情。所以那一天只要能确定程浩轩来找我，之后我们两个人的轨迹，就几乎是可以确定的。”
程浩轩眨着眼睛看杜紫萱，发现这个姑娘在夸自己侠肝义胆的时候，居然理直气壮，这和平时那个洋娃娃似的小公主也差太远了。
路晓珊分析道：“所以从你们这条线上，关键点是有三个，第一个是我哥哥的体育成绩会被降等，第二个是让杜紫萱觉得这事情是你造成的，第三个是时间必须凑在那一天。”
“时间只有那一天。”程浩轩说，“体测申诉时间特别短，如果要正式向裁判组提出申诉的话，只有那一天才会来得及。”
“程浩轩的成绩降等，是因为我去体测场鼓励他，还给他买了个冰淇淋。”杜紫萱微微摇头，“这里面细节太多了，我不认为有人能做手脚。首先我们要一起参加少年大学的考试，还要输给你，输给你之后还要答应你去鼓励程浩轩的条件，然后我还真的愿意去，去了还得让我买冰淇淋。这不可能有人操纵，因为至少，买冰淇淋是我路上临时想的，和任何外来因素都无关。”
杜紫萱这番话，让三个人沉默了，这的确是难以绕开的难题。要说一个人可以操纵某个少女去买俩冰淇淋，恐怕太匪夷所思，那就是玄学的领域了。
程浩轩一摊手：“我就说吧，这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
路晓珊微微抬头，双目直直的望向虚空。
在很小的时候，路爹带她去郊外，两个人就是这样，遥遥的望着天空，天空阴霾深厚，看不到一颗星星。
但路爹说：“不要停在原地，脱离自己，去更高处，不要回头，不要迷恋俯瞰大地的满足感，看更远处，看更多的可能。”
路晓珊忽然收回眼神，奇奇怪怪的问：“如果他不需要做到这一点呢？”
“什么意思？”
“如果紫萱带着冰淇淋去找哥哥的那个瞬间，不是被人安排的，而是被人发现的。那不是个过程，而是一个起点呢？”
杜紫萱懂了：“正因为看到我去体测场找了程浩轩，所以才会有最后的那个计划。整个计划就是从那个瞬间来的。”
听杜紫萱说到那个瞬间，程浩轩心中愕然一震，他突然感觉到，原来那深深刻在脑海里的那个瞬间，恐怕不止是对他有意义，对杜紫萱来说，也并非是一个被白白浪费的某个下午。
那个夏天才刚刚开始的下午，空气里充满了阳光和淡淡的甜。紫樱花在风里飘荡，少男少女隔着铁栏杆，背靠背的坐着，感受着彼此支撑的力气。
那个瞬间，竟然是某个阴谋的开始吗。
路晓珊：“所以可以这么假设。有个阴谋家，我们给他取个代号叫老贼吧。为了某个我们不知道的目的，想要算计我们。而他在准备过程里不断的观察我们，恰好发现杜紫萱去找哥哥，于是迅速筹划出了整个计划。嗯，从假设来看是说的通的，只要我们之后的推算里逻辑能成立。”
杜紫萱：“我和程浩轩的这条线上，三个关键点里，现在老贼只需要做到一件事情就够了。”
路晓珊：“让哥哥的成绩降等。”
“没错。”杜紫萱认同，“老贼必须有足够的能力影响到程浩轩的成绩。”
路晓珊摊开一张纸，写下了第一个关键节点，老贼无法绕开，必须要完成的：“体测。教委。”
杜紫萱：“接下来，是你和梁涵的线，这条线更加复杂。我们假设老贼非常掌握你的性格，知道你一定会为程浩轩出头，跑去找梁涵的麻烦。可找一个人的麻烦，或者去求一个人，方法太多太多了，老贼怎么才能算到你们会赛车呢？”
路晓珊凝神：“赛车这件事情是梁涵提出来的。”
程浩轩恍然大悟：“老贼就是梁涵？幕后黑手是他？”
“不可能。”俩姑娘异口同声，“他不够聪明。”
程浩轩扶额，一个物理天才，世界物理奥赛冠军，保送清华的天才，就这么因为不够聪明而被排除了。
路晓珊继续思考：“梁涵提出赛车也是临时起意的，这个我能看出来，所以不存在他是被安排好的。我们或者换个方向，从梁涵的性格入手呢？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紫萱不假思索的说：“小事聪明，大事不决，看着对人生全盘掌握，其实对于道路一无所知。只想赢，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赢，赢来干什么。对于成绩有近乎偏执的需求，得到了什么之后很难压抑自己的感受，喜欢展示自己的优势。”
程浩轩总结：“就是嘚瑟呗。”
啪！路晓珊一拍程浩轩的肩膀：“哥哥，你有如神助啊，又说对了。”
“嘚瑟！”杜紫萱也笑了，“说太对了，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嘚瑟心态。”
路晓珊的思路终于清晰了：“我听说，那天是梁涵刚刚拿到911，以他嘚瑟的性格，在第一天拿到新车，而又有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他的抉择就变得唯一了。”
“赛车！”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所以，这条线，老贼根本不需要帮梁涵做任何决定，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让梁涵在那一天拿到自己的新车。”路晓珊说，“老贼唯一绕不开，必须做的就是，想办法让梁涵在那天拿到车。”
说着，路晓珊在纸上又画了个圈，写下了第二个关键节点：跑车。
“不对不对，还有问题啊。”程浩轩说，“那个谁，老贼怎么知道我们会在同一个地方碰头呢？你们就算赛车，也不一定路过那里吧？”
“这可能需要运气，但概率还是很大的。因为。。。”杜紫萱浅浅笑了下，“因为梁涵和我是邻居啊，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
“这么巧？”程浩轩惊。
杜紫萱却习以为常：“还好吧，杭州那些所谓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愿意住的不就是那么几个小区，而到了我家和他家的级别，也就那么一两个选择吧。他们家其实还够不上住那儿，但不知道怎么就能买得起。”
路晓珊：“这算是一个需要概率的节点，我们做任何计划，都不可能百分百的可控，总会有一些节点是带有运气的成分，这就是概率节点。比较好的计划，可能只有一两个概率节点，甚至还是高概率的节点。而差的计划，就基本上完全依靠概率节点，就是我们俗话说的凭运气成事了。”
程浩轩：“那如果概率节点没成功怎么办？计划不就失败了吗？”
路晓珊解释：“任何高手在做计划的时候，如果面临概率节点的出现，都会按照不同的概率来设计多套方案或者后备方案。这更像是一个对冲计划，某个概率节点如果有A、B两个结果，A的概率在65%，B的概率在35%。那么一般会额外投入30%的资源来制作一个来自B结果的后备方案。”
“最节约以及最有效的方式。”杜紫萱说。
“你们这样的人类，做事情都会这么麻烦吗？”程浩轩问。
“麻烦吗？”路晓珊反问。
“不麻烦。”程浩轩想了想，“但很吓人。”
路晓珊：“遗憾的是，我们再也没机会见识老贼的B计划了，虽然它一定存在。”
程浩轩：“别别别，还是别见识了。A计划差点把紫萱干掉，要是B计划启动，搞不好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有可能。”路晓珊酷酷的点头。
杜紫萱说：“最后只剩下一个难点了。”
程浩轩问：“是什么？”
“时间。”两人同时答道。
杜紫萱怕程浩轩不懂，详细给他解释：“现在两条线的逻辑都通了，也就是说，我和你，晓珊和梁涵，我们都会在这一天的下午有所行动，并且终点会交汇在一起。但光这样还是不够，因为撞车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怎么样才能让我们四个人可以刚好在那一瞬间交汇在一起呢？这个时间，是精确到分钟的。”
程浩轩依然是一脸听天书的样子：“前面算你们说的通，可这个时间谁能控制，开玩笑呢？我和紫萱两个人是一路逛街回去的，还吃了个麦当劳的蛋筒，这绝对都是漫不经心的。你和梁涵是在赛车哎，时间更不好控制了。两个人走路，两个人赛车，这时间还能凑在一起，真的是神仙吗？”
“肯定没有神仙。”杜紫萱摇摇头，“但如果是我，确实做不到把四个人的时间控制的这么精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仙就是可以做普通人想不到的事情，如果我们想象不到，那他就能被认为是神仙。”
程浩轩：“为什么是普通人想不到，而不是做不到？”
杜紫萱：“做不到，是有能力的边界。而能力的边界，只是因为权力、实力使然。而想不到，是思维的边界。思维的边界才是凡人不可突破的界限。哪怕是一个最弱小的人，可只要他的思维的疆域无限广大，那就有了惊人的潜能。”
路晓珊怔怔的发着呆。
她已经想到了。
但答案的背后，却打开了新的可能性，无限复杂的结果指向，让她感觉到惊悚。路晓珊也没有想到，当自己把迷局推演开之后，这个迷局并没有解开，而是变得更加广阔。
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终点可言，只有不同尺度的尽头。
“想什么呢？”程浩轩拍拍路晓珊的头。
这一下，把路晓珊从无限复杂的迷宫里唤醒。
她恍如才回到人间，看到程浩轩的短发和笑，轻轻吁了口气。
有家人的人间，其实真的比想象中的模型好太多了呀。
路晓珊点点头：“我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了。”
两人目光集中到路晓珊的身上。
“红绿灯。”路晓珊说。
“啊！”杜紫萱恍然大悟，“对，红绿灯。”
程浩轩：“红绿灯？”
路晓珊一边在纸上把红绿灯画圈写下来，一边解释：“其实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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