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定言却不再看程浩轩，仿佛这个小孩子，已经从他的世界里面消失了。
他笑笑说：“现在孩子们的表现，更证实了我们这盘生意是大有可为，而且还势在必行。”
杜容易却不太客气：“直接一点吧，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在国内论教育行业，还没人可以绕开我。要不然，你背后的机构，为什么会派你来，你又为什么会费尽苦心呢？”
梁定言感受到杜容易语气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到后来的饶有兴趣，此刻却变成了且看你什么结果。
直至这时候，梁定言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
确实，他仔细的研究分析过杜容易，知道杜容易是个有纯粹商业信仰的人，相信生意就是生意，哪怕真的怀疑他们撞了杜紫萱，也并不会影响生意的决策。
但梁定言却忽略了，今天杜紫萱也在场。
一个再拥有钢铁意志的中国男人，在女儿面前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坚定勇敢，可偏偏不愿意让女儿感受到一丝一毫自己不爱她的可能性。
梁定言想到了曾经看到过的中国诗人的一句诗：“女儿才是中年男人的信仰。”
他的心开始加速度的波动，如果今天杜紫萱不在，杜容易恐怕还是拥有冷静心的商人，但女儿在，却令他必须露出不愉快。
这么说起来，程浩轩刚才冒冒失失的那句话，竟真的起作用了。
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疏漏，却有可能满盘皆输。
梁定言纠结自己要不要再把话题扯回去弥补一下，哪怕解释一句也会让杜容易的态度放缓。
然而杜紫萱却并没有给他机会。
就在那一瞬间，开口说：“是啊梁叔叔，我也挺想听听你的生意呢。”
路晓珊微微笑了。
梁定言想要弥补或者解释的机会只有那一瞬间，却被杜紫萱封的严严实实的。
这个姑娘，果然是拥有战意的。哪怕程浩轩是在愤怒中断然开战，可杜紫萱却能在微弱的盘面里寻找到一丝丝的缝隙，给对方造成失血的伤害。
梁定言无奈，只好振奋精神，继续说：“能够今后在中国发展成万亿市场，并且影响到几代人的生意，只有一种，那就是。。。。。。”
“K12。”路晓珊冷冷的插嘴。
梁定言愕然，他确实没想到，一个才坐下没多久的小女孩，竟然在丝丝缕缕中真的猜到了他的意图。
路晓珊说完，另外几个人迅速陷入了深思。
唯有梁定言竟发现自己已经难以控制喷涌而出的肾上腺素，他的心跳已经剧烈波动起来。今天在座的四个年轻人，除了梁涵之外，他似乎全都小看了。
满座皆敌，梁定言的肾上腺素让他燃起了熊熊的战火。
趁着杜容易他们还在凝思，梁定言顺势问路晓珊：“你是怎么猜到的？”
路晓珊淡淡的说：“这都不需要猜。上万亿的教育市场，肯定和培训毫无关系。哪怕是最强势的英语教育，我估计也就一两千亿的规模。只有K12，包括了中国任何一个学生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的全过程，而前九年在中国还属于义务制教育，是必读的书。大量参与免费义务制教育的学生挤压了公办学校的资源，以至于有条件的家庭会让自己孩子去读更好的民办学校。”
梁定言深深深呼吸。
路晓珊继续说：“中国K12每年在校学生接近两亿，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参加免学杂费的义务教育。如果民办学校每年两学期收五万学费的话，只需要两千万学生就可以完成万亿的市场规划，每个学校每个年级120个人的话，12个年级的话学校容量1440个人。所以总共需要14000所民办学校来承载，百分之三十的市场份额，就是4200所。你来谈的生意，就是要建这4200所涵盖K12的学校，帮中国最高级的那群消费者的孩子，完成应试学业。”
这一连串的数字，和梁定言内心熟背的竟丝毫不差。
而路晓珊只是在刚刚那几分钟内才知道自己要算什么。
梁定言终于开始正视路晓珊。
梁定言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见过许许多多的聪明人。譬如随口指一个行业，他的同事都能侃侃而谈，像路晓珊一样算出一系列的数字，并且预判出未来十年这个行业的发展方向。
但那都是基于长时间的研究和对各种调查报告的熟知。
而路晓珊不过是从刚才话语的蛛丝马迹里推算出来的，她唯一自己知道的数据，大概只有在校学生的人数。
梁定言此刻的感受是，如果路晓珊立刻去他所在的机构，恐怕也会是个一流的研究员，甚至是出类拔萃，在几年内就能被提拔成合伙人。
纵然梁定言自认已经很高估路晓珊了，但可能还是低估了，因为路晓珊并没有说完。
她回忆了一下，又挖深了一步：“今年教育部发了一本关于鼓励民营企业投资教育产业的白皮书，我扫过一眼，里面说的是要进一步扩大民间资金投入教育，尤其是开放K12的市场，鼓励民营教育企业开办K12学校。但以我们国家的政策，虽然允许民营企业投资教育，但对于外资却是有限制的。所以来自美国的钱，想要进入中国K12的市场，你们必须要找一家公司合作。所以，今天不是你带了个机会过来，而是想要杜叔叔带你们玩儿。”
杜容易笑了。
他发现今天带女儿过来实在是太妙了，而女儿把这两个朋友叫来，更是妙不可言。
路晓珊、杜紫萱、程浩轩这个三人组，看起来配的怪怪的，但实际效用，却像是暴风骤雨，连梁定言这样的老江湖都被打了个冷不防。
梁定言沉默了一会，自然也不会放弃抵抗。
梁定言：“小姑娘说的对，我们确实是不能直接投资中国的K12教育。但我们选择杜总的企业却不是无奈之举，而是经过严密分析之后的最优选，对我们是，对杜总也是。”
杜紫萱忽然抬头：“我们家的教育集团，在全国排第三，而前面那两家，都已经在美国上市。所以你们来找我父亲，不是选择，而是顺序。前面的两家大概率已经被你们控制了，你背后的机构是想要用这三家集团，占据整个K12的民营教育市场，而不是你说的四成市场。”
梁定言想要否认，但因为说话的人是杜紫萱，却感觉到犹豫。对路晓珊撒谎，那不过是对小孩儿的不屑一顾，可是面对杜紫萱说谎，那似乎是对合作伙伴的不敬。
梁定言原来的计划里，是让杜容易隐隐感觉到，撞车事件是梁定言他们安排的，这可以让杜容易看清楚他们的能力，给予他们相应的合作地位，并且还含有一丝威胁的意义。
一丝，并不多。
但现在看来，仿佛是有些弄巧成拙。
梁定言现在发觉，今天他的对手根本就不是预想中的杜容易，而是这三个高中刚刚毕业的孩子。
成年人有无数种战斗方式，甚至连逃跑都叫做战略转进。但孩子们的战斗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嗷嗷叫着往前冲，在梁定言看来。
咄咄逼人，并不怎么高明。
梁定言说：“中国排名前三的培训教育机构，已经有两家在美国上市。杜总的机构虽然排第三，可是连离岸架构都还没做，显然几年内是不可能上市的。如果中国K12民办化的序幕打开，将是何等壮怀辽阔的景象，两千万学生将流入民办小学、中学，数以十万计的老师将进入民办学校，而那时候，需要多少资金才能扩张？前两名教育机构随时可以从上市公司融资，可杜总的机构呢？能在这波大潮里赶上吗？”
路晓珊淡淡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们也可以慢慢发展。中国的教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梁定言压抑着内心的大笑，甚至有遐吃了一瓤橙子，他最不怕的就是这样的争论，因为他是在场所有人里唯一对行业做过深入研究的人。
梁定言：“那你们知道，为什么中国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吗？”
没有人回答，因为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梁定言也不介意，他开始自问自答：“很多国家都实行12年义务教育，中国却是九年。K12的最后一段，是需要自己花钱才能读完的。是因为国家没有钱吗？”
他摇摇手指：“不不不，政府很有钱，对公办学校的掌控力也足够强，就算是延续到12年义务教育，也不过是基础投资而已，对政府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做不了，如果做了12年义务教育，中国有很大概率分分钟就乱了。”
梁涵一直认真的听着，但这时候是真的听不懂，只好发问：“为什么会乱？”
“因为阶层。”梁定言笑笑说，“中国同期在校学生两亿，其中70%读到初中就结束了学业开始工作，25%读到高中毕业就开始工作，而只有5%能完成大学。这是中国目前的就业模型。而你们可以思考一下，初中毕业生，高中毕业生，大学毕业生，这三种人的合适工作，会是一样的吗？”
路晓珊沉默不语，杜紫萱若有所思。
程浩轩说：“不一样。”
梁定言点头：“当然不一样，有太多太多的工厂，太多太多的农田，太多太多的劳动力企业需要人了。如果义务教育到高中的话，也就是100%的人都会高中毕业，20%的人会大学毕业。那么现在城市白领的岗位竞争会是四比一，甚至是五比一。而另一方面来说，大量的农田无人耕种，大量的工厂没有公认，这个社会，难道还不会大乱吗？”
“所以？”程浩轩问。
梁定言：“我是向你们证明，这个世界是存在强大的阶层区隔的，普通人不知道，可是高智慧群体必须深深明白。而我们所划出的那2000万进入民办K12学校的人，就会是一个全新的阶层。”
“那又怎么样？”路晓珊毫不客气。
“那又怎么样？”梁定言嘴角浮起一丝嘲弄，“民办学校的教育质量显然会好于公办，而且和国际名校的接轨更加紧密。那么这2000万人，将会进入最好的大学，接受最好的教育，几近于垄断了全国最好的教育资源。他们。。。将来会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统治者，不是中枢，而是所有的行业，所有的领域，他们都会成为领军人物。”
杜紫萱说：“你想提醒我们，如果不以最快的速度切入市场，我们会错失整整一代的领袖？”
梁定言满意至极：“没错，杜小姐果然聪慧，我就是这个意思。任何人都没有慢慢发展的可能性，晚一步，就会错失一整个世代的精英。”
杜紫萱抿抿嘴唇，发现这个姓梁的，果然是抓住了自己父亲的需求，每一句话，竟然都是骚在了父亲的痒处。
在2000年的时候，社会上就曾流行过一句话：“21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那时候，父亲就嗤笑过这句话说的有多浅薄，看似尊重人才，其实一点都不懂，真正顶级的人才，又怎么会是价格可以衡量的呢？
而掌握未来人才的培养权、输送权、分配权，也就是对于新世纪的权力重新分配。
那时候杜紫萱并不能理解父亲说这话的意思，但今天重新想起来，却陡然对父亲有了别样的认识。
人才根本不是价格可以衡量的，人才的培养权和输送权才是未来真正的权力。这一句句话，不就是今天梁定言所说的么？
梁定言以为自己这都是深耕市场才领悟出来的真知灼见，而实际不过是拾了十年前杜容易的牙慧而已。
到目前为止，杜紫萱还不太懂，梁定言今天跑来大言不惭的底气到底是什么？这个人暗中敢下黑手，而一转脸又以平等的姿态来谈合作，真的以为背后的机构势力大到可以深入国内，足够压服父亲么？
果不其然，杜容易这时候轻轻的为梁定言鼓掌：“梁先生，说的很好，我们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梁定言点头示意。
杜容易：“K12也好，语言教育也好，课外培训也好，都是为了教育下几代人才的，这件事情对于一个种族的战略意义，我们大概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至于K12民办学校，不瞒梁先生，自教育部下文鼓励后，我的集团已经在开始布局投资了。”
“太好了。”梁定言满意道，“那我们合作的道路已经畅通了。”
杜容易搂着女儿的肩膀，笑着说：“我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和你们合作？那么大的市场，富可敌国的回报，我自己做不好吗？中国人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能赚的钱，为什么要分给你们赚？”
杜紫萱噗嗤笑了出来。
梁涵一脸的黑线。他本来沉迷于自己小叔叔的滔滔不绝之中，觉得他能够说服全世界。可杜容易却是四两拨千斤，不看底牌，直接把牌堆给推了。
重要的事业，好赚的钱，行业的资格，杜容易完全可以一把吃掉。还是像路晓珊说的那样，如果梁定言和他背后的机构没有什么底牌的话，那就是过来求着杜容易带他们玩。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带他们玩呢？
梁定言正要说什么。
杜容易却摇摇头：“梁先生就不用再说什么上市公司融资，大投入需要巨额资金量了。我的教育集团虽然没有上市，可杜家还有两家上市公司，再加上我在商界的地位，短期内筹集上百亿资金并没有问题。。。我想你的机构弄错了一件事情，我，或者这个国家，现在不缺资金。已经是2010年了，外资飞扬跋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杜紫萱扬扬下巴，意思是你骗骗小孩还行，有什么真东西就拿出来吧。
梁定言没有看杜紫萱，甚至都没有看杜容易，目光虚虚的在扫着旁边的路晓珊和程浩轩。
梁定言的手上当然还有牌，他对杜家父女的研究也大致能推断出他们的反应，但是路晓珊和程浩轩两人却像是定时炸弹，很难确定他们会做什么。
尤其是路晓珊，此刻仰着头，双目直视天空，仿佛在虚空里有什么真相等待她探究，完全不被身边的情况打扰。
梁定言见过这种样子。
那是他背后机构的大老板，一个犹太老人，在机构最高级别的会议上，就曾以这样的视线望向虚空。
整个会议上所有人，控制着数万亿财富的操盘手们，都寂然无声，他们或许一分钟内就能让某个小国的股市崩盘，可就这么默默无言的等待了一个小时，等那个老人把视线从虚空里收回来，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个决定，在未来的五十年内，会死死扼住一个国家的咽喉，阻断这个国家崛起的道路，并且使得全世界的财富依然有序的运转。
这个决定，会用数以千万计的中产阶级家庭为祭品，以几个国家政体改变为伏笔，以难以想象的财富为动力，最后达到的目的，只是为了维系一个世界权力架构的延续，推迟另一个权力架构的形成。
惊心动魄的抉择，这是超智慧群体之间的虚空对决，而赢家，将赢的某个周期内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梁定言不过是一枚小小的过河卒，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但也为这地位而骄傲。因为能够在这张棋盘上亮相的，将来都会是风云赫赫的人物。
他只是惊心与路晓珊那投入虚空的眼神。难道路晓珊也会成为超智慧群体里的一员么？幸好，她现在只是一个太小太小，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了。
在时代的飓风里，一株没有长成的树苗，实在算不上什么了。
梁定言强迫自己把思维收了回来，以过河卒的觉悟他很明白，如果眼前的杜容易解决不了，那想什么都是没用的。
他的职责和任务，只有这一个，非常的清晰。
梁定言终于摘下了眼镜，他的近视，其实多年前就已经动手术矫正了，戴着的这副镜片，不过是为了掩饰眼神里那多余的野心和欲望而已。
“杜总。”梁定言说，“资源，不是只有钱，有些东西，可能是钱都买不到的。”
杜容易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定言：“各位至少说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外资在中国驰骋风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多领域，尤其是金融、电信这些基础领域，外资无门而入。但这里面并不包括教育，虽然教育产业没有完全开放给外资，可国际游资早已用各种方法布局其中，根据我们的了解，杜总的公司里，也有来自中东的资金，我没说错吧？”
杜容易不置可否。
路晓珊眼皮一抬，看了杜紫萱一眼。杜紫萱扬扬眉，表示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
梁定言笑笑：“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二战后美国建立了自己的金融掠夺体系布雷顿森林体系，并且通过对中东地区的控制，延展出了美元石油环流。全世界的石油都需要用美元来结算，美国拼命印美元，而中东产油国卖油所得的石油再去购买美国资产和债券。石油和美元的共同循环，曾经差一点吸干了中国的血，要不是这些年在中东和俄罗斯打开了局面，又哪里有现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
看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梁定言继续侃侃而谈：“但中东国家最害怕的就是美元的崩盘，那意味着他们几近全部财富都付诸流水。所以在石油美元环流之外，以阿美为首的欧佩克代理公司，在默默布局着潜力国家的财富。而中国被认为在未来三十年可以与美国争夺世界领导者的位置，自然早早的有先手埋进来，这是公开的秘密，恐怕连政府都心知肚明。”
路晓珊说：“英国称霸世界三百年，美国还不到一百年，现在布局恐怕太早了吧？”
梁定言心中咯噔一下。
路晓珊这句话，看起来是个闲篇儿，但反而击中了梁定言所知的那个大秘密。
梁定言实在是搞不懂，自己讲的这些都是很高层次的东西，对于高中毕业生来说，都应该像程浩轩般如听天书，可这里的几个年轻人，为什么个个都能听明白，连名词解释都不需要。
而路晓珊刚才那句话，应该是个小小的，看似无意的试探。梁定言不愿意小看路晓珊，宁愿把这句话当成试探。
如果这句话真的是试探，那就很可怕了。
梁定言背后的大机构，大机构背后的超智慧群体，他们历时数年在策划的巨大计划。路晓珊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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