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十五年的残月下,萧恒两鬓如染月华。
如果刚从玉升年尾声的故事过来,没有一个人不会惊讶。十六年时光在他身上的痕迹如同六十年。他本该青壮的身躯过早出现了衰朽迹象,和他那口已生锈痕的环首刀一样,很难打磨如新。
秋童走进来时萧恒还在批折子。他晓得近来朝上的争议。萧恒意图改革军械军制,当即受到一众世家反对。军械的油水太丰厚,牵一发动全身,世家不肯放弃这块肥肉。而萧恒有意对硝石矿作业的改革更是触及世家的根基——这是火药作业的源头,大多垄断于地方豪族手里。
萧恒要革新火器,首当其冲就是硝石矿的源头问题。收拢矿产阻力重重,更别提他同时要开设新的国有矿业。这本是无可厚非之事,但地方勘探出的硝石矿地点十分敏感。
大梁天然硝石产量不多,现有的矿洞出矿量逐年减少。而新探的地点无疑解此燃煤之急。
这是目前储量最丰、范围最广的一处,位于兴洲的一处山地。此山洞穴颇多,每洞天然硝石产量是寻常的四倍不止。
但棘手之处在于,此山名唤万凤山,是梁高皇帝祖坟地的初址。
萧恒要于万凤山开矿,当即引起轩然大波。哪怕高皇帝登基后便将祖坟迁入阳陵,万凤山依旧作为龙兴之地受人膜拜。
为首反对的正是夏秋声。
——此系龙脉,更是国脉。岂能因一时小利而犯此大业。陛下若一意孤行,臣忧虑天命不长。
这就是夏秋声当堂抗驳的进言。
但如果放弃万凤山的硝矿,再探得适宜矿穴不知是何年月,更别说火器改革和军备精进了。
这件事上,萧恒完全位于舆论的下风,尤其在他禁足夏秋声、皇太子当廷顶撞之后。
但这些乱子,他并不希望萧玠牵涉。
萧玠避去行宫,也暂离朝堂风波,这件事利大于弊。
折子已经批了一摞高,秋童瞧一眼时辰,不敢多劝,只道:“行宫那边的消息来了。”
萧恒这才停笔,问:“今日药吃了?”
“吃了。只是殿下又要了一副治风寒的方子。”
萧恒撂下笔,“抄回来没有?”
秋童从袖中取出药方双手奉上,萧恒接过看了一会,神情有寸许舒松,“估摸又给别人抓药了。”
秋童思索:“奴婢要么去太医署提醒一句。”
萧恒笑笑:“由他吧,阿玠有这份心,是好事。”
又絮絮问道:“今日下朝晚些,我回来他就走了,东西都带全了吗?他平日里的药都是阿双分包在匣子里,那套药具也得拿着,一会瞧瞧试毒石有没有带,没带快些给他送去。也不知道住多久,夏衣若是没带也给他捎一套,薄一些的冬衣也带着,再下雨,天又要冷。那边离宫外的点心铺子也近了,你交待他身边人,少叫他吃甜的。今日还咳不咳了?”
秋童一一答了,“陛下放心,东西一应齐全,连信筒都带去了。”
萧恒静一会,道:“还在给南边写信。”
秋童涩声道:“是,八年不辍。”
他有些不忍,叹道:“八年了,南边没有一封回信。殿下到底是大公的骨肉,大公他……”
他连萧玠也一起怨恨吗?
秋童发觉失言,忙去瞧萧恒神情。却见萧恒仍静静坐着,表情似乎殊无变化。
秋童忙岔开话,奉上一道奏折,“东宫递过来一封折子,看样是殿下离宫前写的。”
萧恒接过看了,说:“阿玠想在行宫新辟一座光明祠。不用修建,只要一间旧厢房,摆上东西就好。”
秋童疑道:“既不用兴修,这主意殿下自己拿就好了,又何必……?”
萧恒道:“他想叫我知道。”
秋童默然片刻,又道:“只是殿下请示到陛下跟前,这件事就要录事。殿下要供奉造像,也瞒不过礼部那边去。朝中对殿下信奉光明宗一直颇多非议……”
萧恒冷声打断:“要清算太子尚轮不到他们。”
秋童连忙应是。
萧恒看向纸上字迹,萧玠没有摹李寒的帖,学的是秦灼的行书。但秦灼从来没留过什么帖子。
萧恒看了一会,说:“告诉礼部,准许皇太子造像,铜像不要太大,一应用具也不要奢靡,能供奉香火就好。他祠堂所用,从我自己的用度里扣。再原话知会夏秋声,他若念着半点师生情分,就别拿这事做文章。”
秋童不料他答应爽快,劝道:“前朝对殿下的身世一直非议颇多,若真叫人看出马脚……”
“八年了。”萧恒道,“孩子就是想存个念想。”
秋童鼻子一酸,“哎,奴婢这就去吩咐。”
他刚要退步出殿,便有龙武卫冲入殿中,抱拳跪倒,“陛下,行宫出事了。”
萧恒霍地站起来,“太子怎么样?”
前来的是如今的龙武卫将军尉迟松。自从秦灼去后,萧恒便空置龙武卫大将军一职,如今龙武正是由他统调。
尉迟松忙道:“陛下安心,太子殿下无恙。是游骑将军郑绥夜闯行宫,已经叫殿下按下了。郑绥已经奉旨……料理军机,如今无诏赶回……”
“不是无诏。”萧恒道,“他通禀过我,我应允了。太子既然将人领了就罢了。给他家里报个平安,叫杨夫人安心。”
一场闯宫祸患弭于无形,尉迟松躬身退下,合上殿门。
旁人不清楚,秋童御前服侍,自然心知肚明,“郑绥将军到底年轻,不等陛下批准就赶了回来,交待他的又是那样重的事……”
萧恒道:“他是阿玠的伴读,他阿耶刚走那几年,多亏郑郎日夜陪着。这次敢担杀头的干系跑回来,怕是听了阿玠出宫的风声,还以为我要把他怎么着。”
秋童瞧他神色,倒不像不豫,便道:“郑郎又是郑素将军的长子,郑氏以后的家主,陛下当日选他做东宫伴读,不就是指着殿下能有个臂膀吗。既然是小事,不若给他个恩典,轻拿轻放也就是了。”
“军机无小事,明日叫他进宫一趟。”萧恒叹道,“他这样待阿玠,我要多谢他的。”
***
郑绥快步赶到萧玠面前时尚未解甲,先扶住他双臂,把人上上下下瞧了一遍。
萧玠见他紧张神色,不由笑道:“怎么样,还好吧。”
郑绥这才松口气,向后退步跪倒,“请殿下降罪。”
萧玠扶他起来,又抬手给他解下盔顶,含笑道:“好啦,门一关就咱们两个。你怎么这就跑回来了?”
盔戴一卸,郑绥鬓毛微乱的脸才彻底露出来。因日夜兼程,眼下积了淡青,嘴唇也微微皲裂。他生得很像郑素,却更文质一些,甲胄在身也是个儒将。
郑绥嘴唇张合几下,没说出个所以然。
萧玠将他的盔顶放在案上,笑道:“你别怕,陛下只有我一个儿子,虎毒尚不食子。”
郑绥默然片刻,却只说:“这几日天气骤凉,殿下有没有咳嗽?”
萧玠指一指案上瓷碗,“吃药呢。”
郑绥随他手指看去,“又吃蜜煎。”
萧玠见那盘樱桃煎,道:“没有,我没动。”
郑绥蹙眉,“你吃蜜煎又要咳。”
萧玠忙道:“我晓得,真没动。是专程给你拿的。你又不信我。”
“我信你。”郑绥问,“枇杷膏吃完了?”
萧玠点点头。
郑绥从他对面坐下,“现在不是时季,过几个月下了果子,我多熬一些。家中还有一些,过几日,我叫阿缚送到行宫来。”
萧玠笑了笑,应道:“好。你一路应当没怎么吃东西,我叫他们备饭去了。先尝尝点心。”
郑绥掠过樱桃煎,先捡了片桂花糕递给萧玠。萧玠摇手,说不好克化,郑绥便自己吃了。萧玠新给他倒了热姜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