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微信也来得太不及时了，她一言既出，怎么能在孩子面前食言呢？
方楷莹熄灭屏幕，无视他的提醒。
一大两小一起出门，两个孩子穿同款巴宝莉风衣，围巾的结都要打一模一样的，站在一起外人难以分清，都像英国小侦探。
方楷莹觉着好玩儿，拍了好几张照片存在手机里。
打开车门，橙橙抢着坐在副驾驶，芯芯因为有了“方阿姨最喜欢”的认证，自觉坐在后排不再争抢。
出发前，他们被门口等候的保镖拦了一下。
“方小姐，好久不见。”西装笔挺的保镖隔着车窗问：“请问需要我们陪着吗？”
甄世明留下的保镖定然是最好的，曾经也这样拦过她，问的话和语气都是一样的。
“不需要。”
如果是五年前，她说出拒绝的话，这扇大门就不会为她打开，但现在没人能管得了她，保镖问过之后自觉后退，开门放行。
一路上橙橙大开车窗，微凉的风吹拂在方楷莹脸上，风景好，心情好，衣服也穿得对，不然真会觉冷。
淡淡的香气被风吹入鼻端，仿佛这件卫衣的主人就在她身边，她偏眼看向副驾驶，这不就是缩小版的甄世明嘛。
后脑勺都一模一样。
路程很长，橙橙翘着脚吹了会儿风就觉得无聊，抚养手册里写过，橙橙喜欢吃零食，一般会放在车里的小冰箱，可她的车上既没有冰箱也没有零食。
橙橙在储物箱里翻找零食，却翻出一本精致的手册，他被图画吸引，认真翻阅，人也安静下来。
“方阿姨，这是谁的婚礼呀？”橙橙指向画册上的缎光婚纱。
“这是...我的婚礼。”在亲儿子面前提起自己的婚礼，方楷莹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橙橙撅起小嘴巴，拄着下巴若有所思，天真地问了句：“是和我爸爸吗？”
“不、不是。”她硬着头皮回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试图转移孩子的注意力，“橙橙你看，路边标语写的是什么呀？”
小孩子压根不理会，清澈的眼睛始终不离图册，“那是和谁？”
方楷莹：“......”
橙橙刨根问底：“方阿姨和谁结婚？”
“和...你不认识的叔叔。”
“哦。”
车里忽然没了声音。方楷莹看出橙橙有点失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从后视镜里看去，芯芯也一直低着头，脚边一翘一翘踢着橙橙的座位。
橙橙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准备了一番才郑重开口：“方阿姨，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漂亮阿姨，我和芯芯都喜欢你，我想让你和我爸爸结婚，不想让你和陌生叔叔结婚。但我妈妈如果有一天回来，看到爸爸结婚会不高兴的，所以...”
他似乎想了一个万全之策，“你能不能先和我爸爸结婚，等我妈妈回来了，你们再离婚？”
纵然睿智如方楷莹，听完这一段话也是满脑子我是谁？我在哪儿？谁跟谁结婚？
她足足想了一分钟，才把关系捋顺，小孩子的想法虽然天真，但方楷莹知道在橙橙的心里，妈妈这个角色存在且重要，而爸爸的幸福也是橙橙的大事，她有点儿想笑，又有点儿想哭。
车在游乐园前停下。
方楷莹一直没说话，橙橙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同意这个提议，心里没底，手指一直抠着结婚图册的边角。
“橙橙，你、你妈妈——”
“我妈妈是科学家！”橙橙懂得察言观色，大人们提起他的妈妈，就会露出不屑或者遗憾的表情来，看向他和弟弟时还会非常同情。
他不要方阿姨同情！
橙橙挺直腰背、目光坚定、胸腔共鸣、大声喊道：“她在做大事，她一定会回来的！”
橙橙小巧的下巴皱起来，整张脸都在用力，眼里已经充盈了泪，挂在长长的睫毛边儿。
方楷莹静静看着他虚张声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伸出手揉揉他的脑袋，想着安抚一二，反而让他把眼睛里的泪都倒了出来。
“幼儿园有小朋友说我没有妈妈，我把他的脸挠破了，”橙橙指着自己的脸颊位置，嘴巴扁扁地委屈说：“爸爸跟我说我有妈妈，她是科学家，在国外研究新屁...”
“芯片。”沉默的芯芯插话进来。
橙橙回头白了他一眼，眼泪顺着睫毛滴滴答答，他抱着手臂自己和自己生气：“反正我有妈妈，我还有姥姥，爸爸带我们去看过！”
方楷莹感觉心被刺了一下又一下。
不管怎么说，甄世明没有把对她的恨转嫁给孩子，起码他没有跟孩子说“你妈死了”这种话，孩子从来没见过妈妈，却坚定地认为自己有个科学家妈妈，甄世明大概在这其中做了不少努力。
但现在她也没有办法将实情告诉情绪激动的孩子，这会给他们带来困扰。
方楷莹一下下抚捋小孩子黑亮健康的头发，橙橙用力抿起的小嘴逐渐放松，她伸手抱了抱他，下巴抵在小孩子头顶，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橙橙的妈妈一定也想橙橙。”
小孩子被柔软地对待，突然委屈得收不住，双手抱住方楷莹哇哇大哭，话语都哭得破碎：“想我怎么不回来看我？”
“她...也许等你再长大一点点。”
“我已经五岁了。”橙橙抽动可怜的小鼻子，说：“到底要长到几岁妈妈才会回来？”
方楷莹鼻头一酸，鬼使神差说：“六岁。”
“真的吗？”橙橙抹抹眼泪，犹疑地看着方楷莹，其他大人都和他说妈妈很快就会回来，只有方阿姨说得具体。
“真的，阿姨不会骗你。”看着橙橙闪着泪花的眼睛，方楷莹下定了决心，“今年冬至妈妈就会回来！”
橙橙眨巴着眼睛，将信将疑：“方阿姨，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在冬至呀？”
方楷莹拿出纸巾，细心抹去他脸颊的泪珠，“反正我就知道。”
-
小孩子就是这样，晴一会儿雨一会儿。橙橙刚才还在车里哭嚎，下车立马阳光明媚。
游乐园人多拥挤，芯芯倒是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可买了两个棉花糖的功夫，橙橙就不见了。
撒手没的情况是方楷莹万万没想到的，发现孩子不见的那一刻，她浑身血都凉了。
忽然像溺在静谧的深海里无法呼吸，路过大大小小的人都如复杂的藻类植物，困住她，阻拦她，她奋力摆动尾巴，却也不知道该往哪去。
她失去理智和清醒，拉着芯芯在人群中盲目乱撞，芯芯感觉到她手心的汗，也在她慌慌张张拿出手机报警时，轻轻扣了扣她的手心。
“哥哥喜欢玩儿碰碰车。”
方楷莹迅速捕捉到不远处小车接连碰撞的声音，拽住芯芯的手臂就大步跑过去，芯芯碎步跑着追得气喘吁吁。
橙橙确实在那里，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一起，男人点点他的额头，拿出绳子样的东西往他的小手臂上套。
方楷莹突然爆发，直冲过去，抬脚狠踢向男人的膝窝。
男人一条腿跪倒在地，方楷莹一把拉过橙橙，把两个孩子都护在自己身后。如果有个镜子摆在面前，她大概能看到自己堪称狰狞的表情。
“方小姐，”男人弓着腰，拍拍膝盖的灰，深深叹口气，“你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防身术？”
方楷莹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是甄世明的保镖。
“......对、对不起啊。”方楷莹搓了搓泛红的耳垂，有点儿不好意思，紧张的情绪松懈下来，全身的血才开始缓慢地流动，“你没事吧？”
“没关系，是老板嘱咐我们跟着的，他知道你会带孩子来游乐园。”
他暗自活动一下腿部肌肉，这一脚可真狠，他嘴上说着“没关系”，脸上却写着“我知道你是个犟种，老板也知道你是个犟种，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犟种。”
“一般情况下橙橙和芯芯不会来外面的游乐场玩儿，”保镖说：“甄家有自己的游乐园，家族里的孩子都在那玩儿，那里没有外人，所以橙橙乱跑也习惯了，现在看到人多难免兴奋，但是既然方小姐坚持要带孩子来体验生活，老板只让我们保证安全。”
保镖指向橙橙手上绑的牵引绳，很自然地把另一端绑在方楷莹腕上。
“这是狗绳。”方楷莹说。
“这是儿童牵引绳。”保镖无奈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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