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过后,天音楼被查封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坊间传闻,此等花红柳绿的风月之地,掌事人不仅毫无底线,动辄打骂欺辱楼中的歌姬舞娘,使她们日夜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更罔顾大梁律法,私设地下赌场,将非奴籍者的妇孺老少辗转各州府随意贱卖,戕害无数平民百姓。
光这些罪名还不够,据说当时皇家禁军和官府的人赶到后派侍卫搜查赌场寻找罪证,竟还无意间发现了赌场最下层的铁牢里关着几位世家大族的贵女。
流言如此,至于是否真的是无意间,又是否真的是世家贵女,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毕竟京中轶事向来是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就连长街巷尾的茶楼酒肆也无一不在悄悄议论,甚至隐隐有盖过三殿下替皇帝祭天游神的势头。
更有甚者放出消息,大梁开国之初,曾有一位女官为检举此地的龌龊勾当而不幸命丧黄泉,被掌事人掩盖真正死因报以暴毙身亡。
此话一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两件事叠加在一起骤然引起群情激愤,且因地下赌场之事涉及经年旧案和世家名声,惊动了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受理协查。
这样浩大的声势和阵仗,长安城内几乎家喻户晓,虽说谣言止于智者,这些丑事被官府和有司衙门极力镇压,但到底纸包不住火,法不责众。
何况几位当事人并不在意那些莫须有的清白虚名,巴不得这把火烧得再旺一些,最好能烧穿整个王朝,烧毁整座皇宫。
“……”
“……”
寒冬夜,长安城下过一场大雪,裴府的柳树枝条上落了几捧簇簇薄雪。
西侧殿的两盏烛灯燃起,刹那间照亮了来者棱角分明的侧脸。
橘红焰苗飘摇明灭,炭火在盆中噼里啪啦地烧着,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苗。
温嘉懿将手中的剪子放在檀木桌案上,清透的眸光微垂敛起,搁置在侧殿最中央的暖炉漫开层层热浪,她提步走过去,一双手虚虚放在上方取暖。
想起红菱最后告诉自己的那个名字,她久违地回忆起一些新公历时代的事。
“……”
柔和的光束自苍穹顶洒落,两侧的墙壁在光柱的照射下透出淡蓝色光辉,远远望去,犹如精密严谨的数据在其中逆行倒转。
001姿态悠闲地站在大殿中央,她随意抬手碰了碰唇角的血渍,将长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这项任务至关紧要,牵扯到该历史线往后几千年人类的生死存亡,她主动开口道:“我愿意前往。”
旁边欲言又止的003终于按耐不住,她从椅子上起身阻拦,连执行官也不喊了:“你想出风头没完了?先不说这条时间线所属地不在你管辖的领域,要去也是我的优先级最高。”
她特意偏开眼没看001身上的伤口,神态略有些不自然道:“再者,你一个刚从SS危险级任务世界回来的人,还未进生物舰检测身体机能,出问题谁负责得起?”
理事长似乎也不赞同她的做法,极轻地叹了口气道:“该世界的信息源极其稀少,一旦进入,系统会受时代限制和时空管理局失去联系,即便你的权限再高,也无法正常使用所有能力。”
“倘若需要改变的历史节点无法逆转,你将不能回到现实世界。”
“你想好了吗?”
001没理003长篇大论的论述,也不在意她是否真的那样关心自己。
她淡淡垂眼,无所谓地勾唇一笑:“人类时空管理局的训诫,001从来牢记于心。”
这八个字严丝缝合地缠绕进她的灵魂,如同拿刀一笔一划镌刻在她心里一般。
003有时觉得,她简直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于是气得摔门拂袖而去。
理事长无奈,只好通过光脑向她开放了进入世界的权限,仔细重复交代道:“你的任务权限最高,既然接取任务,便可以选择一样物品带入该世界,不过切记……”
“切记不可将物品留在子世界中。”
001笑着接话,将腰间别的武器卸下,丢在一边的数据池中恢复性能。
不知为何,001忽然有种很强烈、甚至即将冲撞皮肉快要跳出来的预感。
这项任务只有她可以做到,似乎有谁在那里等着自己。
她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拨弄着食指上的玉环,指腹珍重而缓慢地婆娑着缺痕:“不用了,我没什么要带的。”
权限一路畅通,001闭上眼,再次触碰空气中悬浮的玻璃光球,面前自动出现了新的任务系统,紧接着缩入她随身携带的玉环中。
【请选取您本次的行动代号——】
001用光脑控制点下随机生成。
【已为您随机生成本次任务代号——温嘉懿。】
【任务身份:大梁三皇子秦书贴身近侍】
她的指尖微不可查一颤。
【即将前往任务地点,祝您任务顺利。】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请牢记你的身份和使命。”
这是每个时空执行者出任务前都会听到的一句话,用来警醒执行者的身份,不可沉迷在过往世界中,更不能擅自修改历史。
001在这里来来往往听了太多次。
一束光将她温柔包裹,刹那间消逝不见。
“……”
烛灯依旧在殿中沉寂无声地燃烧着,几滴烛泪顺着灯柱蜿蜒而下,这句话在回忆中落下的瞬间,温嘉懿倏然回神,坐回案前。
时空管理局规矩森严,最明令禁止的便是执行者不得擅自修改历史线,违者将受天惩。
所谓天惩,就是管理局专为执行者成立的刑罚室,无论是谁,任务等级权限有多高,犯错受罚一视同仁。
刑罚室的惩罚等级分很多种,对身体的损伤程度也有所不同。
因为执行者穿梭来往于各个世界,他们思想先进,治国理政理念遥遥领先,想要不被人察觉身份完成任务,总会或多或少改变当前时代的一些局势。
但只要不修改史书中已经出现并记载的内容,以及任务世界的最终结局,大部分情况下管理局都会视而不见。
时空执行者能力出众,受万人敬仰,同样所受的限制也比其他公民要多。
至少他们的自由,从来都没有资格由自己书写。
在极少数躺在生物舰治疗伤口的时候,温嘉懿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不停运作的高科技机械,漫无目的地想,来往千年,她们做这一切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然后那八个字又会重新浮现在她心头,让她无法继续深思下去。
殿外,来人穿过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轻轻叩响了门。
温嘉懿单手撑腮,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敲着桌案。
两道清脆的声音渐次响起,竟意外相得益彰。
“叩叩——”
她动作一滞,理了理衣袖道:“进。”
得到肯定的答复,裴璟缓缓伸手推开门。
檐下悬挂着的灯笼晕开一片暧昧不清的光影,清寒月光透过那道缝隙洒下,将他高挑的身影拉得颀长。
那颗玉珠坠在他的耳垂上,底端系着的鲜亮红绳与其交相辉映,裴璟衣着单薄,只搭了件青色披肩,露出底下雪色中衣的领口,锁骨隐现,看上去有种略显病态的脆弱,却不失优雅清贵。
时下天寒,夜色已深,他未束发髻,墨发如瀑散在肩颈上,两鬓洇着一点薄薄的水意。
殿中点燃的烛灯并不多,室内的光线近乎有些昏暗了,这副场景让外人看来难免想入非非,见到他,温嘉懿上扬的眉目轻佻,神情似笑非笑道:“这么晚,殿下找我有事情?”
闻言,裴璟轻轻抬眼,望向她的眸中水汽氤氲,下方垂落的几根眼睫上染了一层湿冷的薄雾,许是不久前刚沐浴过,眸底漾着的柔光软得像浸了温水的棉絮。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身上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清凉寒气也随之逼近,微微俯身,将一封拜帖递给她:“是。”
递完拜帖,裴璟的身形仿佛极快地向后撤了半分,分明没有直接触碰到彼此的体温,而他拢在袖中蜷缩的指尖都在不由自主颤抖。
温嘉懿却并未察觉,她不明所以接过看了看,接着目光一顿,转而饶有兴趣道:“清谈会?”
这些古人的风雅之事她不算很熟,但出任务前,她曾恶补过一些史学知识,了解到有些世家大族的儿郎贵女,比如未到入仕年纪但往后想走这条科举路的,或是胸藏文墨腹有诗书的,多半会通过一些清谈会、雅集会、诗集会来使自己崭露头角、名声大噪。
其中清谈会多以辩论玄学问题为主,主要内容以《老子》《庄子》《周易》为基础构成大致框架,主题涉及名教与自然之辨、本体有无之辨、言意之辨、才性之辨等等,来探讨世界本源和一些哲学问题。
三玄经典永流传,只是万万没想到,这项风流雅事传至大梁时,其主要目的已经演变成了方便日后相看议亲。
温嘉懿眼皮抽了抽,不禁腹诽道,就是从现代的学术辩论变成了半个古代相亲大会。
她像是想起什么,挑眉道:“殿下,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上元节的合宫夜宴都没给你下帖子,怎么如今一个平平无奇的清谈会还能想到你?”
裴璟面容清隽,神色依旧沉静从容,不着痕迹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话音顿了顿,复又温声道:“并非平平无奇,此次清谈会由当今皇后一手操办,遍邀氏族中人。”
“皇后?谢宁?”
那就说得通了。
她的好儿子秦砚景苦心经营多年的地下赌场一朝灰飞烟灭,还被几位他认为最无用、最看不上眼的世家女给狠狠摆了一道,任谁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现下由谢宁亲自出面做这个局,极大可能是要豁出身份来为他重新拉拢人心,再狠狠敲打那些认为秦砚景就此式微要转投入秦书门下的人。
她谢宁还好端端地坐在这,坐在大梁皇后的位置上呢。
真是一片慈母情深,做的还是个人人家中资产过亿的局。
温嘉懿笑意未改:“既是皇后出面,想来这几位皇子公主……秦书也会到场?”
裴璟清润俊秀的眉眼低垂下来,识趣地没有问她为何要关注一个从未有过交集的人,只敛目低声回答:“原是该如此,但三殿下因操劳祭天一事,几日前不慎染了风寒痛症,故而不能前往,只得缺席。”
这哪是真病了。
明眼人谁不知道秦书和秦砚景早已势同水火,谢宁的鸿门宴,秦书自然要收敛锋芒退避三舍。
又失去一个可以提前接近他的机会。
温嘉懿一颗心往下沉了几分,却面不改色地继续试探道:“说起来,谢家不是从大梁开国起就是铁打的皇亲国戚?谢悬虽然力保三殿下祭天,但也未必就肯拥护他上位,皇后就如此急不可耐,要为秦砚景相看别家女子,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谢家脸吗?”
她说这话时完全忘了温子瑜也是这具身体的亲哥哥,而她本人几天前还拿剑指着对方脖子要他帮忙,一派威风模样:“难道就不能再想办法游说一下她哥哥?亲兄妹之间也分得这么清?”
“自然不会让其他人有可乘之机。”裴璟认真道:“所以所谓相看,也只是有为侧妃之心。”
这听上去就更荒谬了,温嘉懿很难以现代人的思想接受这些早该丢弃的封建糟柏:“先不说什么侧妃不侧妃,这些世家大族的女子怎么说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里祖辈为官世代清流,如今立储之事尚未有定论,秦砚景又不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她怎么好意思的?”
若她没记错的话,在后世记载的这一段历史中,三皇子秦书不仅深受孝文帝喜爱,刚及弱冠不久便早早掌权,而且手下之人早就渗透六部,各司其职处理政闻要务。
承平十八年末,孝文帝甫一病重,便由他监国统摄百官,秦砚景从头到尾都只担了个亲王虚衔。
但这怪不了任何人,以秦砚景的心智和才能,偏安一隅做个守城之主都算十分勉强,想当年谢悬统率三军战功赫赫,是出了名的钢铁手腕,他母亲谢宁身为一国之母治下有方更是雷霆手段,谁也没料到他竟如此平庸。
或许秦砚景在普通人中能称得上一句佼佼者,可他偏偏生在九死一生的皇室,生在一个资质平庸就是有罪的地方。
温嘉懿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况且名门贵女凭什么肯给他做妾?即便她们未来不走科举路,他秦砚景又有何过人之处?就凭他投了个好胎?”
这一番点评当朝皇子的话若传扬出去,属实有点以下犯上了,裴璟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轻得像要融入周遭的寂静里,似意有所指道:“倘若不肯,便是另外一条路了。”
“……”
他言语间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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