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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第二十六章

小说:

眉上烟火

作者:

常文钟

分类:

穿越架空

《眉上烟火》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出来罢,皇帝走了。”

天子卤薄敲锣打鼓声势浩大离开,柴睢稍迈步走到殿柱旁,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冲东南方那扇角门说话,“在这里用饭如何?我饿得不想多走半步路。”

东南方朱漆小角门后是小偏殿,一阵窸窸窣窣罢,门拉开,李清赏提裙从里面走出来,笑得甜美,一副蛮不好意思模样:“我在那边窗台后看天子卤薄,并未造出声响,你如何发现我的?”

那甜甜笑容轻松惬意,看得柴睢心头阴云散去些许,眉目舒展道:“就是发现了,你说准不准罢。”

李清赏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傻傻冲柴睢笑,笑罢恐无话可说尴尬,又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看殿内构造摆设,惊得合不拢嘴:“想不到此处竟这样精美,倘皇宫大内亦是如此,则实在不枉进来一趟。”

殿内灯火煌煌,为雕梁画栋披上夕阳般的温柔色;陈设处处可见金银玉器翡翠琉璃,最亮眼是井藻雕刻上镶嵌有珍珠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微弱光芒,仿若天穹星海遥映人间。

对应井藻往下看,脚下地面铺设亦是南洲百越三年五载所进贡来的天然玉石,铺设不见缝隙,浑然整块若天成,足见当年铺设匠人手艺之精绝。

殿正中置一鼎葫芦样立地双层炉,下层烧炭取暖,上层小,是为熏香用,鼎双耳由两条蟠螭呈耳状组成,炉盖顶上所卧却是头狻猊兽,狻猊卧炉香顶寓意香火旺盛,它此刻也正昂首挺胸在吞云吐雾。

李清赏在殿内走来走去欣赏前所未见之精美奢华建筑,柴睢跟在她后边,再询问道:“在这里用饭如何?外头冷风大雪,实在不想多走。”

“好的呀,你安排就好。”李清赏仰脸看大窗高门上的镂空雕刻,认真得似乎恨不能拿盏灯来仔细照明。

此处建筑着实让人大开眼界,她观赏同时不忘反馈道:“我瞧清楚天子卤薄了,部分组成确实和太上仪仗相同,不过他轿辇十八抬,红纱贴金烛笼足足两百对,灿灿然晃人眼,诚然,虽前呼后拥尊贵无匹,还吹吹打打声势浩大,”

说着语气稍顿,她扭过头来看太上梁王,一双眼睛里亮晶晶满是狡黠,手背遮到嘴边,声音放低不敢为第三人听去:“但除去满足满足虚无名利心,让人知道天子驾有多么独一无二,其他说来也挺无趣。”

华仪威驾之下不难看出藏着虚张声势。

柴睢一愣,咯咯笑起来,笑得开怀,点点手示意后从角门出来的合璧去准备送饭来这里吃,佯装着俨肃同李清赏笑腔道:“大胆刁民,竟敢妄议天家,该当何罪?”

“与你同罪呢。”大约是和柴睢相处久,李清赏不知不觉中学会漫不经心噎人,末了,她在柴睢的笑不拢嘴中问道:“你和皇帝当真不对眼么,像绿豆对王八那样。”

这女子胆子忒大,竟敢如此形容两代大周之君。柴睢咧嘴笑笑,说风凉话道:“为何红豆配相思,绿豆就要被和王八放一起,不公。”

李清赏想了想,一本正经解释道:“王八汤热,绿豆去热,两相调和正好,而红豆味微苦,正好把相思具现,生动形象,有何不妥?”

“你如何知相思味苦?”柴睢反问。

李清赏:“……”

年初一中午,二人之间那层“窗户纸”被柴睢漫不经心捅破后,李清赏与这人相处时总会有些躲闪,有些尴尬,也会不知所措,尤其怕柴睢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提起任何与感情相关的话语。

仅是听见“相思”二字,她心里那团乱麻便再度开始攀缠。

聊天气氛本轻快,见李清赏又被噎,柴睢嘴角笑意稍敛下些,恢复语慢声低姿态:“方才与柴篌对话最后那几句,你听见了罢。”

“听见了。”李清赏老实承认,殿宇虽大,确然安静得呼吸可闻,尤其最后那几句话柴睢稍微提高了声音,她在角门后听得清楚。

柴睢刚欲开口,那厢里有仆下搬抬着用饭桌椅禀声而入。

两扇花瓣沿缠枝莲纹月牙桌拼成张整桌,与两张棠莲纹圆面三脚凳一起,在太上示意下摆放到殿中间暖炉子旁,便是吃饭所用的桌椅。

仆人退下,柴睢挑开炉顶的狻猊盖子灭里面的燃香,被青烟熏得眯起眼,口吻带了几分回忆:

“那年我八岁,阿照把他女弟偷偷带去东宫和我们玩,我见他女弟多可爱,便缠着母亲和相父要妹妹,母亲无奈,传召柴篌和新前从宋地来陪我,时新前她祖母宋太妃尚在,不舍孙儿,跟着一道来了汴京……”

那日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金黄落叶在东宫朱墙外悠悠飘落,柴睢上罢课,踩着落叶蹦蹦跳跳回东宫,进门后迎面遇见内御卫副统领东宫亲从官厉百程,以及内御卫养的功勋犬计蒙。

“殿下躬安。”厉百程领着右耳朵缺一半且没有左前爪的老狗,抱拳给偶遇的大望朝小东宫拾礼。

毛发洁净的老犬亦跟着主人抬起一只爪子表示拾礼,此犬体瘦而身长,属猎犬,对敌凶猛,对自己人时最爱撒娇。

小东宫与它熟悉,蹲下来欢快地揉着老犬的头,下一刻却被卸了护身甲的老犬撒娇撞满怀,她咯咯笑着同厉百程说话:“孤安也,厉统领免礼,这是要带计蒙去哪里?”

内御卫副统领厉百程面看着小东宫和老犬玩耍,面带微笑道:“计蒙今日正式功成身退,卑职带它去那边百犬司办最后一道手续,顺带再领它转转宫城。”

待计蒙名从百犬司转出,以后它就没甚么机会,能再来这座它守护了十年的宫城了。

白犬计蒙腻歪在熟人小孩怀里嘤嘤撒娇,柴睢被蹭得跌坐在地,搂着计蒙哈哈笑,顺嘴道:“正好你路过东宫,禁卫军那边呈的文报我已批阅过,你直接拿去调换布防即可,省得去我再派人往你衙署送。”

“是。”厉百程恭敬听命。

帮助小东宫从地上爬起来后,厉百程指指旁边那片落叶繁多的角落,叮嘱飞快摇着尾巴冲自己笑的计蒙:“你且在那里自己玩会儿,不要乱叫,不要乱跑,我去取了文书就来。”

计蒙听懂了厉百程的话,半截子粗而有力的尾巴咻咻乱晃,蹦跳着独个跑去那边玩落叶。

厉百程笑着看它一眼,随后跟着小东宫去取文书,厉百程如论如何没有想到,那是她见计蒙的最后一面。

因进东宫后厉百程又遇见些分内之事,解决好事情再出来时间已是半个时辰后,角落里没了计蒙,只剩一团团乱糟糟的枯黄落叶。

计蒙是军中犬,虽先后换过好几位训带人,然对命令很是令行禁止,不会自己乱跑,厉百程心里莫名觉得阵阵不安发慌,原地唤几声不得计蒙应声,她即刻跑回去请小东宫发动东宫人帮忙寻找。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有人在离那片落叶空地不算太远的一处偏僻之地,发现了团血肉模糊之物被绑在树干上。

血淋淋一副尸骨,滴落在落叶上的血液尚未凝固,这副场景实在过于骇人,有来围观热闹的宫女被吓哭,宫人发出不适的恶心干呕声,疾驰而来的厉百程脸色铁青,虽一言未发,却抖着手不肯再往前走半步。

绑在树上的那“东西”缺半只耳朵——细犬五岁时随驾出宫微服私访,主上被偷荷包,它追出去,抢夺荷包时被窃贼用匕首划掉半拉耳朵,还险些被戳瞎眼睛,好在最后成功抢回主上荷包,一战成名。

没有左前爪,尾巴只剩半截——细犬七岁时随驾围猎,遇土狼群,为护人而为土狼群围攻撕咬,那次护主,它尾巴被咬掉半截,前爪被咬掉一只,即便肚上被土狼撕了个大口子,也仍旧死战不退,甚至拖着掉出来的肠子用三只脚支撑身体与土狼群鏖战,直待等来救援。

细犬立下大功勋,以“重伤之下咬死八匹土狼”而名扬皇城百司。

不会有错,树上绑的这团血肉模糊,人人见了无不嫌恶心以及害怕不敢看的“东西”,就是个把时辰前还活蹦乱跳,扑在阿睢怀里嘤嘤撒娇的功勋犬计蒙。

计蒙被剥了皮,百犬司来人验查,得出结论计蒙是被活生生一刀刀剥皮致死。

这里不算太偏僻,附近却无一人听见犬吠,乃是因计蒙牢记着主人命令不叫唤,故自挨第一刀起至生命在痛苦中结束,计蒙没叫一声。

那日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金黄落叶在东宫朱墙外悠悠飘落,阵仗血海里厮杀过无数次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女将军厉百程,站在被剥了皮的老犬尸体前失声痛哭。

闻者咸悲。

向晚,宫门落钥前,宋太妃亲自来东宫接自己孙儿柴篌出宫,她从不让自己宝贝孙儿留宿东宫,虽没明说过原因,但确实是因她认为四十多年前的上一任太子死在东宫,她觉得东宫不吉利不干净。

她到时,柴睢正站在院里和柴篌对峙。

小东宫罕见发脾气赶走左右所有人,偌大庭院里只剩两小儿对面而立。

阿睢年虽幼而心神稳,眉心紧锁盯着宋王嫡子,任他涕泪横流张牙舞爪高声吵嚷着:“我说了没有碰见过那条恶心人的犬,它更不是我所杀!你爱信不信!!”

相比于柴篌的遇事便炸毛,年仅长其一岁的柴睢展现出了作为大望东宫的沉稳与气魄,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把怒发冲冠的稚子淡淡瞥着,不紧不慢道了句:“你脖子上溅的血渍没洗干净。”

以及袖口沾有白色毛发,除这两点外,柴篌身上还带着隐约血腥味。

那厢宋老太妃听了一路东宫发现无皮犬的怪事,本就觉得是武宗朝太子鬼魂在作祟,此刻听见东宫质问自己孙儿,最最疼爱孙儿的老太妃当场炸毛,尖叫着冲过来挡在柴篌面前。

她抬起手欲推搡开小东宫,万幸理智尚存,手抬起又落下,只敢向后护着自己孙儿。

她护住孙儿,义正言辞斥自己血缘上的亲孙女柴睢:“死条老犬而已,篌儿还只是个孩子,你弟弟他只是个孩子!难不成你的内御卫这样无能,找不到杀犬真凶就想污蔑我孙,要我孙给个畜牲偿命?”

宋太妃身后,柴篌在祖母蛮不讲理的袒护下不受控制地开始搓手指,他再次回想起了把那只跟人傻亲傻亲的老狗绑到树上,一刀刀剥掉皮的感觉。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小饭桌前,柴睢不紧不慢喝着碗里山药粥,总结道:“这些年来柴篌打从心底里怕我,便正是怕在此处,宋老太妃已殁,世间只我一人知他做过甚么。”

有时候一个人并不是慢慢烂掉的,而是打从最开始他就是个烂人。

在李清赏听得眼眶微湿未能从震撼中彻底回过神时,柴睢又自嘲般笑着摇了下头:“既已知小孩恶起来时有多恶,可就算再生气再愤怒,也抵不过别人无关痛痒说两句‘死了条犬而已’、‘他只是个孩子’,老话也说天降罪不加垂髫小儿,呵,小儿。”

“倘换成李昊敢如此,我定然当场把他朝残废了打!”李清赏用力咬一口松软炊饼,用坚决态度掩饰自己为计蒙老犬湿了眼眶,话罢,又较为理性问:“可知皇帝当时为何要害计蒙?”

柴睢道:“几年前他受玺,我俩对饮,他主动提起那件事试探我是否还记得,但约莫是他喝多了自大?主动白与我说,他路过见到计蒙,过去踢了一脚,计蒙不躲也不吠,还拱树叶想和他玩,他又重重踢两脚,计蒙仍旧不躲不吠,他好奇计蒙如何才肯开口吠叫,便把计蒙绑在树上,活剥了皮。”

柴篌杀计蒙原因总结起来也就两个字,“好玩”。

“我姨母说,计蒙没之后,厉百程接连两个月时间吃不好睡不好。”说到这里,柴睢挠挠眉梢,善解人意地补充解释道:“我姨母和厉百程她们是最亲密的关系。”

“听说过厉百程,大望咸亨两朝能臣辈出,女子为官者不在少数,为军者却屈指可数,厉百程算是一位人物。”李清赏对柴睢所言反应平常,并无诧异。

想想也对,她可是敢钟意太上梁王的人,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才是正常。

只是柴睢以前在这方面听过太多辱骂和鄙夷,她也为常受歧视的挚友随之和阿照出头打架,受环境影响,她潜意识里竟认为辱骂鄙夷是常态。

太上长久以来与人宣扬自己不喜欢女子,故这方面未曾往情感上想过分毫,而今观见李清赏如此淡静反应,她忽感觉自己像被醍醐灌了顶,灵台清朗明净起来。

“啊!”正在柴睢自省时,李清赏忽放下手里筷子和炊饼,咋咋呼呼又羞赧笑着道:“我们在这里围炉用饭,却是把昊儿给忘得干净!”

“放心罢,同样的饭菜,早已让送了内院一份,饿不着你宝贝大侄子,”柴睢促狭不已,伸来手道:“把瓢羹儿递我下。”

李清赏没听懂:“递给你甚么?”

“瓢羹儿,”柴睢隔空指粥勺,用的也不知是哪里语言,“给我递个瓢羹儿舀粥吃。”

李清赏会意,递过来大饭勺,顺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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