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善觉得旺善古怪得很,方才还要用祟吸林槐的生气,这会儿却改小了自己的衣裳让他换上。
她低头瞅了眼手中的木匣子,蹙起眉头。
木偶。
旺善说这是杻木雕成的。
只要将它捏碎,倒在林槐的伤口上……
莘善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将那木匣子狠狠塞进了怀里。
林槐笑得见牙不见眼,不住地摩挲新衣裳,旺善也眉开眼笑,嘴里絮叨个不停。
其乐融融。
莘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仰面躺回到软榻上。
他两人倒是快活了,却把难题撂给了她。
妙妙拱进她的臂弯里。莘善摸了摸它的头。
可这也不是什么难题,莘善压根没动过那念头,便是起初也不曾有过。
反倒是旺善他莫名其妙地恨上了林槐,偏还要将这念头塞给她。
莘善烦躁地捂住脸。
旺善,妙妙,林槐,杻木匣子……杻木。
旺善仍旧嬉皮笑脸,死活不肯说出杻木的来历。
莘善在软榻上翻来覆去,长吁短叹。
最终,她放下捂住脸的手,决定再睡一觉。
但天不遂人愿,旺善来了。
“善儿。”他推了推莘善,又接着道:“用了饭便启程,后头便不歇脚了。”
莘善支起身子,讶然道:“路程很赶吗?”
旺善朝她微微一笑,说道:“两日路程,紧着些赶吧。”
“……出什么事了吗?”莘善拧起眉。
旺善垂着眼偷瞧她的脸色,说道:“又发现了两具……”
莘善一愣,待回过神来,胃中已隐隐抽痛。
旺善连忙说:“早断气了,怕是这个县里的人。”
莘善按住腹部,摆摆手,说道:“能绕过去吗?讹在白川城。”
“咦?你不是说要和林槐一起去白川城吗?”旺善捂嘴表惊讶,但莘善却觉得他在笑。
“我不想见到讹!”莘善坐起身,垂首沉肩,“送林槐到白川城后,咱们绕路走吧。”她抬起头,期许地望向旺善。
旺善垂眸躲开她的视线,坐在软榻上:“可以是可以,但是……必须到白川城,这是唯一的路。”
莘善拧起眉,将要发作,却被旺善打断道:“这一路上我们除了林槐都没碰到什么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莘善一怔——他们这一路上本就很少见人,因此她根本没有察觉出有什么异样。
“肯定是被讹给吓跑了啊……” 莘善垂眸,嘟哝道。
“聪明!”旺善伸手要揉莘善发顶,却被她一掌拍开。
“怕是还死了好些人,活下来的如今全挤在白川城了吧。”
旺善替莘善拈去唇边发丝,又说道:“不如趁白川城未遭殃前,穿过去吧。”
“讹……”莘善扯起他衣袖,却又被打断。
“莫怕,它伤不得你。”旺善目色沉静,语气笃定。
莘善皱了会儿眉,终是松了手。
旺善下车为她拿饭食,再回来时却带上了林槐。
林槐木木地爬上车,又木木地落座,嘴角一直咧着笑。
莘善一愣,猛地摸向怀中——木匣子还在。
怎么?
她望向旺善,而他却朝她嘿嘿一笑:“用膳时,可不敢让他瞧见。”
莘善看着他若有所思,问道:“你为何现在才将他惑住?”
旺善摆开一碟碟猩红,迫使她不得不别过脸去。
“他方才那呆相实在丑陋,看得我眼疼……来吧!”
莘善合上眼睛,暗忖道,莫名其妙,嘴上却说:“我要睡到明早!”
“好……”
随后她便昏沉睡去。
刺鼻的腥臭……
莘善翻了个身。
辚辚车声,泠泠水声,她睁开了眼。
没有点灯,车厢内一片漆黑。
马车颠簸间,地上赫然伏着一个人——林槐。
莘善屏息凝神,听见他还在喘气,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善儿。”
她猛地抬头,前窗上正映着旺善黑黢黢的剪影。
“要落雨了。”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雷。
“……那要停下吗?”莘善哑声问道。
“不了,这条河……过不去了。”雷声碾过,旺善的声音如风中残烛般忽明忽暗,飘忽得几不可闻。
莘善捂住口鼻,皱起眉,闷声说道:“怎么总在河边有啊……”
“……受不了痛的,找水喝……睡吧。”
旺善再也没说话,马车依旧向前。
没有水,那他们会吃什么……莘善又翻了个身,将妙妙紧紧抱在怀里。
雨泼将下来了,砸得车蓬噼啪乱响。
昏沉中猛地起身,莘善朝旺善喊道:“进来吧,别赶了!”
旺善也喊道:“有雨具!”
莘善想不通他为何这般赶路,可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好作罢。
所幸暴雨下得急,去得也快,可那腥臭味偏像是扎了根一样,依旧没有被冲散。
沉沉的天,仿佛又回到了灰地。
旺善赶了一夜的路,马儿累瘫了。
莘善挨着林槐坐下,瞧着他木木地嚼着干粮,时不时喂他抿两口水。
“……要走了。”旺善扒着窗框,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两人。
莘善一愣,从前窗望出去——那些瘫倒的马儿已立起身来,正打着响鼻嘶鸣。
“啃两口豆饼便精神了。”旺善甩下一句话,径自去车前驾车。
莘善满腹疑惑,挠了挠头:“什么豆饼……”
“善儿,坐稳了。咱们傍晚就能到白川城。”
“好。”
可这真的是白川城吗?
马儿焦躁地喷着响鼻,蹄子不住地刨着地,踢起暗黑的碎屑。
腐臭味似要溺死人般厚重,风过仅能掀起些微波澜。
莘善死死扒住车门,盯着地上那层粘腻、泛着水光的黑褐色秽物,打死也不下车。
旺善走来,每走一步脚边便泚出些黄褐色的水,还有喀嚓喀嚓的脆响。
莘善拼命拍开旺善的手,缩着肩膀,直往车厢里躲,眉毛绞得打了死结,颤声嚷道:“你踩碎了什么啊!”
“没事,没事,不过是些骨头。”旺善抓住莘善的胳膊往外拽,“上来,我背你。”
“这里真的是白川城吗?”莘善双臂紧紧环住旺善的脖子,皱着鼻子说道。
旺善将她稳稳托在背上,盯着车厢里的林槐:“……是啊,白川城。”
莘善再不肯低头看那被雨水泡发的腌臜物,只得昂着头望向诡谲的白川城。
灰云铺满了天,残阳的光只得挤过厚重的云层,散在空中,染在城上,橙黄一片。
夯土墙被用木栅栏加高过,下层糊满黑褐色的秽物,地上也堆积着厚厚一层,周围寸草不生。
闸楼上的匾额被雨水锈蚀得乌黑沉重,“白川城”三个字轮廓勉强可认。
护城河前,数排据马枪森然列阵,黑铁尖刺将吊桥紧紧护住。
昏黄中弥着腐臭,恐惧忽然有了重量。
莘善猛地将鼻子塞进旺善的后领中,辛香气使她安心,鼻尖的冰凉使她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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