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里。
空旷阴暗的大殿中只有彭立卓面前点着一盏仙灯,照得他严肃的脸色更显深沉。
谢知则伫立在殿下,整个人没入阴影里,沉寂挺拔,仿佛一尊镇在殿中的雕塑。
“——谢知则,你再说一遍。”浑厚的男声填满空荡荡的大殿,宛若巨钟作响般振聋发聩。
殿中那人缓缓抬起头,全然不惧彭立卓语气里的怒意,只淡然重复道:
“徒儿想问,无情道,为何一定要杀妻证道。”
一句坦然的话砸在大殿,似一场天崩地裂过后生灵消亡的死寂,殿中凝固许久。
直到彭立卓面前的仙灯随着他的动作猛然熄灭,那平常温和肃穆的长老陡然闪身到了谢知则身前。
掌风轰然而出,化神期的风灵力格外精纯,打在谢知则肩上,他身子未动分毫,可内里经脉瞬间错乱,肉绽骨裂之声作响。
彭立卓一字一句道:“你,动情了?”
肩膀上的剧痛让谢知则深吸一口气,他睫毛颤了颤,忍下痛意,颔首道:“徒儿修得是无情道。”
彭立卓拧眉疑惑道:“那便是没有动情,为何不舍得杀她?”
“徒儿只是觉得,无因无果,以他人之血铸成剑道,不妥。”
“老祖宗的法子便是这么传下来的,轮不到你质疑。”彭立卓掏出帕子擦起方才打过谢知则的手,似是嫌弃他很脏,“而且那朱玉如何与你无因无果?她分明百般设计要得到你,为此都不惜用上情蛊了,你该不会忘了吧?。”
谢知则敛目:“徒儿记得。”
“她和你孟师兄一个性子,见一个爱一个,对人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可别当真,最后玩火自焚了。”
这话似乎戳到谢知则,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却并未回话。
彭立卓将这一细微动作收入眼底,忽而浅笑两声,和气道:“不过既然你二人在朱府时已有婚约,便不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好了。”他再次闪身回到高座上,挥手点燃仙灯,白昼一样的光照亮他一张和蔼笑脸,“多说无益,你既选择了无情道作剑道,那我便相信以你的实力能够做到,至于朱玉……”
“——她既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劫数,你可明白?”
大殿空空回荡劫数二字,谢知则沉默半响,缓缓眨眼后,朝彭立卓恭敬作揖。
“弟子明白。”
-
紫藤苑内,天光大亮。
经过医修的疗愈,朱玉昨晚就退了烧,她早早入睡,本想着借水面逃避溶洞那一场荒唐的解蛊。
可没想到,梦里,那道蛇一样的身影,依旧缠了上来。
梦里是望不见边际的白雾茫茫,朱玉觉得浑身又烫又冷,感觉不到时间与空间的存在,唯有缠着腿与手的蛇身触感,格外鲜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蛇缠着,更不知道这蛇是哪来,只是因为不喜欢这种阴冷潮湿之感,不耐地动了动。
而身后很快有人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扣住她。
似要将她在梦里绞杀。
朦胧间,她回过头,不见那人脸,只见那人锋利的下颌线,张嘴时薄唇轻启,用妖物惑人般的声音,低低道:
“——我不会,你教我。”
?!
朱玉猛地坐起,额头与背冷汗遍布,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微凉潮湿的触感,像幻境里的月亮淋得她心惊肉跳。
没来由地,她猛然想起那柄沉甸甸的,泛着玉兰香味的剑。
“啊——!”
哀嚎一声,朱玉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当时做的时候一腔热血上头,只想着要解蛊,可现下冷静后细细回想起来,那狭窄的溶洞、重叠的二人、以及谢知则动情时身上若隐若现的蛇鳞片。
……实在是太超过了。
一旦开始想这事,脑海里便不断涌现出谢知则堪称生动的表情,无论是少年时他的无措、脆弱,还是成年时他的隐忍、克制,千般万般种表情最终黄沙般坍塌,剩下的,只有那兔子死后少年谢知则一张毫无生气的、灰败的脸。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他刻板性格的来源,霁雪是如何成为他的佩剑,以及他为何如此能够隐忍,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童年能得到答案。
孑然一身的少年,没有父母的爱,没有童年的无忧,唯一拥有的那只兔子,最后也被剥夺了。
这样的经历,怎么能成长成一个正常的人呢?
想起他沉默着用落叶做碑,想起他在解蛊后一本正经要与她还恩,朱玉无奈地笑了笑。
“好傻。”她轻轻骂着,眼神看向了窗外的院子。
不同于幻境里阴冷的雾林,紫藤苑外一片灿阳。
她盯了一会儿,眼神逐渐清明了起来。
既然过去无法改变,既然那只兔子回不来了……那她就亲手赔给他一只永远不会消失的。
正好可以用温和一点的方式揭开自己参与了那幻境之事,刷好感的同时,不会太伤人。
她实在是太聪明了!
-
弟子大会过去,修炼之事明明可以暂时告一段落,朱玉却隔三差五跑到张廉清院子里请教他木雕之法。
平心而论,朱玉在剑道上的资质并不算差,三个师兄的连番训练下,她很快从炼气初期突破到练气后期,剑术也愈发精湛。
但在木雕上,朱玉不能说资质平平,只能说是毫无天赋。
张廉清作为天才器修,心灵手巧,再死板的物件经他之手都会变得活灵活现,朱玉正好与他相反,再好的料子、再高级的工具,经她之手后,各个歪瓜裂枣,惊天地泣鬼神的丑。
终于,在朱玉上门求学的第六天,张廉清盯着她裹着纱布的五指,以及手里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木雕,没忍住,问道:
“小师妹,你是因为四师弟不在,太无聊吗?”
朱玉拿着雕刻刀的手一顿,抬头时比表情张廉清还疑惑:“谢师兄不在,我为何会无聊?”
她是真心觉得张廉清这问题很奇怪,一张小脸皱巴巴,甚至还有几分嫌弃:“大师兄,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
张廉清耿直地点了点头:“你……不是才给他下过情蛊吗?”
朱玉一噎。
那日以情蛊为借口替谢知则瞒住他半妖身份,她本以为是个刷好感的大事件,没想到那天之后,谢知则再度消失,她好感没捞到,反倒捞到不少风言风语。
内门两个师兄对她这性格早有所料,虽震撼,但也没有苛责她。
可外门那些弟子不一样。
他们本就因为她的出身以及先前打人之事看她不爽,如今听到她这妖女竟然给那位对外门无微不至的谢师兄下情蛊,更是气得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这七日她本想找个时间去外门找朗三娘,可一想到自己在外门的风评,便算了。
她可不想被人用唾沫淹死。
迎着张廉清无比清澈的视线,朱玉无奈道:“大师兄,你不是知道那下情蛊失败了吗,我是在给谢师兄雕赔礼呢。”
张廉清面上疑惑更重,甚至有几分难以置信:“赔礼——赔礼雕这个?”
朱玉被他唬得也面色凝重几分:“这个,不行么?”
张廉清严肃摇头:“你雕凶兽无异于在挑衅谢师弟,万万不可。”
……
朱玉愣了几秒。
她皱着眉看了看手里的木雕,又看了看张廉清,最后,灰心丧气道:“……师兄,这是兔子。”
张廉清:“……”
张廉清尬笑两声:“哈哈,有点看不太出来。”
朱玉咬牙切齿道:“罢了,再来!”
张廉清看着她把这丑兔子往旁边那小山高的废料里一丢,心下不禁又对这师妹多了几分改观。
虽然小师妹总说自己懒惰,爱抱怨修炼累,可真做起来,却总努力认真。
他喜欢不轻易厌弃的人。
张廉清笑了笑,不厌其烦地继续指导起朱玉。
二人这一学又是学到了黄昏,朱玉临走前状似不经意地打听起宗门内虫多的地方。
“虫子多?”张廉清莫名其妙。
“那些奇形怪状的虫子,比如会发光的那种……”朱玉支支吾吾。
张廉清想了想:“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你可以去问一个人。”
朱玉眨眨眼:“是谁呀?”
张廉清:“——朗三娘,朗长老。”
-
去找朗三娘红鸾坊的路上,不可避免要路过外门弟子练功的地方。
朱玉虽有意绕道而行,但一些难听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落入她耳朵里。
“不过你说,那谢师兄被她这百般羞辱,为何不直接将她杀之而后快?”
“你不懂了吧,我听师兄师姐们说,无情道需要一个劫数来证道,那朱玉,就是谢师兄的劫!”
“你是说,谢师兄是在养着她,好在之后利用她——杀妻证道?”
朱玉听得直摇头。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谢知则现在连二人的夫妻关系都不愿意承认,更遑论让他利用她杀妻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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