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丰大长公主的不安,一直到了家宴上,才缓过神来。
雨水节气的家宴,通常是在午间,今日浠沥沥的小雨加重了大长公主心里的阴郁,以至于入了席,一抬头看到沈云阶正安坐在顾太后的右手边,面上无情无绪的,但不好说心里在想什么。
他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呢?偏偏她身为此人的长辈,当下却瞠目结舌,竟然一句反驳镇压的话都没说出口。
在沈墀的上首,是语笑嫣然的沈太后,同宫里大多数待久了的女人相比,她爽朗、灵动,举止闲适随意。
大长公主霍洵美从前是看不起这一家的。
二十多年前,先帝南巡,在江东瓦屋山捕猎时,因遭遇泥石流失足坠崖,幸有天命护佑,只摔伤了右腿,其后在常州府的沈姓望族中养伤,理所当然的和待字闺中的沈家四小姐坠入了爱河。
先帝自知理亏,暗忖皇后齐氏没有容人之量,便没有将沈氏接至宫中,而是在太湖边建了一座行宫,每年南巡时都会在这里住上三五个月。
这不就是外室吗?就算是天子在外头养的小,那也是外室。
所以霍洵美看不上这一家子。
可惜临到了了,先帝忽然就把沈氏母子接到了宫中,不仅封了妃,还在几年后的危重时,把皇位传给了沈氏的儿子。
当时的太后,就是现如今的太皇太后娘娘,曾问过先帝,说:“……你不常在这母子的身边,怎么知道他是你的血脉?”
先帝当时就情绪激动起来,回答的声音高亢:“她怀上的那一年,朕同她形影不离三个月,肚子大了才回京。生产的时候,朕亲自进去接的生,这小子屁股上一片青,像是被人踹了一脚投的胎。”
其实这种怀疑只持续了几天,很快,宫里宫外,但凡见过沈氏之子的人,都发现,沈氏这儿子除了五官更漂亮以外,走路的样子、身材的比例、说话时的神态,简直是先帝的复刻,连太皇太后见了,都一时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年轻时的儿子。
霍洵美的回忆被女儿递过来的一块糕团打断了,她很宠爱自己这个女儿,对于她的投喂来者不拒,咬了一口这软绵绵的糕团,甜腻又粘牙,叫她的牙登时起了隐痛。
“这是哪家的点心果子?甜的齁心。”
她向来热切活络,又是兄弟姊妹里最小的那一个,向来恣意惯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龙椅换了人坐,她能享受的余荫那就不比以前了。
见席中人都瞧向她,霍洵美不免尴尬,少不得要补救两句,“——不如嫂嫂从前爱吃的那一家,叫个什么名?山塘街果子铺?记得从前还是皇商来着,能在京城这等大浪淘沙的地方,做到人人追捧,想来是有些真本事。”
沈太后自然听出她意欲讨好的意味,便也笑着接了口,“宫里宫外捏糕团的手法不一样,京师欢喜清甜,江南爱糯口,什么样的口味都有人爱。老身从前爱吃的那家,京师的虽颓败了,苏州的老店倒还开着,妹妹若是喜欢,哪一日机缘来了,下趟江南去吃就是。”
霍洵美讷讷不言了,席间人却都由此事想到了一宗往事,不免都私语了几句。
沈太后为人随和,并不强求什么虚礼,吃罢了家宴,女眷带来的孩子都围在殿门那里看落雨,彼时天青云暗,沈太后看着那群比门槛高不了多少的小娃儿,免不得心生慈爱。
“也不知道京师的雨,和太湖的雨有什么分别?不记得是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了,珩儿和云阶个子才一把大,在太湖边上跌跌撞撞地追萤火虫,忽然就下雨了,我说雨水分明是无味的,为什么落进太湖里,就变甜了呢?”
沈墀也随着姑母的声音,想到了久远的童年往事,那时他年纪尚小,还是个莽撞冒失的小孩子,听见姑母说了,好奇地拿手捧了太湖水,尝了尝说不甜啊。
沈太后口中的太湖水,掺杂了对故乡的思念,在回忆里自然是甜的。
皇帝也想到了这件事,作为沈墀的兄长,他锤了一把表弟,取笑他道:“云阶小时候比朕可爱,朕也不过是仰头尝雨,他却一头栽进太湖里牛饮——”
沈太后斜了两人一眼,又笑了,“旧事说起来很有趣。今日正有闲暇,你俩一个去尝雨,一个去尝水——檐下的水缸蓄满了水,说说看甜不甜。”
这个不太正经的笑谈和提议,立刻遭到了皇帝与沈墀的反对,他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多大年纪了!”
“朕岂能如此稚气?”
“侄儿又不是小孩子!”
沈太后迅速接了口,板下了脸训斥:“多大年纪?你们说你们多大年纪了?一个两个都不成婚!皇帝从前至少还婚配过,云阶你呢?老身给你说了多少家,你可是连半分面子都没给你姑母我!”
皇帝就往后躲了躲,正好把沈墀的脸完全暴露在顾太后的视线里,沈墀做不到像皇帝表兄那样装傻,果断站起身向姑母辞别。
“水是故乡甜。姑母要是想家了,就写写诗、作作画,别再折磨侄儿了。”
他说着提脚要走,沈太后却好像受到了启发,自言自语了一句故乡,接着冲他说道,“老身知道了,你想找个故乡的,江南那边的女儿家婚配是不是!”
沈墀落荒而逃。
雨水这一天的雨,落在了京城各处,也落在了崔家的庭院里。
昨夜的宴席开始之后,便由崔家二姑奶奶崔簪碧张罗着待客,在席间穿梭饮酒好不风光。
许是一时的义愤过后,想到往后还要见面,席间便无人再提方才的插曲,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可到了第二日一早,孟老夫人睡醒之后,想到裴芝月存心叫崔家出丑的行径,就气的胸口憋闷,眼前黑了又黑,好一时才缓过气来。
她有心叫人去拿芝月,喝令道:“把老大家的贱蹄子捉上来,老身倒要好好问问,到底哪里亏待了她!”
梅蕊正从外头掀帘而入,破天荒地叫住了传令的丫头,走过去附上了孟老夫人的耳朵。
“……罗阁老那里来了口信,要老夫人过去一趟。”
孟氏闻言,右边眉骨一直到右后脑勺的那条筋,就开始剧烈跳起来。
她知道今日免不了要走这一遭,却不知道竟然来的这样快,就这么迟疑了一两息的时间,头痛的更厉害了。
“快,拿片天麻来——”
贴身服侍的丫鬟赶忙取来了一片天麻,伺候着老夫人含在舌底,孟氏撑着头闭目休息了好一会儿,方才能开口说话。
“备轿过去。”
在轿子里歪了一会儿,孟氏的头疼却更剧烈了。
昨夜自家的晚宴,可以看作崔家重振旗鼓、再出江湖的宣告,请来的宾客也都是当年与自家交好的故旧,可谁知道竟会出这样的岔子。
孟氏想到了花厅外,那一道阴郁的视线,像黑夜里的狼目狠戾,盯住了崔府上下的女人。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头更痛了。
从罗府的偏门进去,不进二门,孟氏还是按照常例,在罗府的外院书房外候着。
这间书房的外间也是书室,三面墙都打了黄花梨木的柜子,顶天立地,其上的每一层堆砌了大量的书卷,孟氏每次身处其间,鼻子里分明闻的是墨与纸的气味,可传达到五脏六腑时却变了味道,令她一阵一阵地想呕。
好在她的手边还有一盆佛手柑,她凑近了些,使劲嗅乐嗅,方才稍稍缓解了胃里的不适。
佛手柑张着肥硕的手,发着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罗府的书童请她进去,孟氏拘谨着入了室中,在一架屏风前坐下,对着屏风后的那个人柔声问了声安。
“玉芍敬叩老爷金安。”
屏风里的那个人,瘦骨嶙峋。
朝服板正,还能把人撑出几分风骨,但在家中穿着轻便了,就愈发显出这个人的老态来。
“老夫铜浇铁铸,安是极安的。”
二十年的权倾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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