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迟声狠狠拭去脸上的泪，他早已明白眼泪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但纪云谏没能理解这句话。他自幼是家中独子，没有和弟弟相处的经验，迟声又与他人不同，向来心性坚韧，再累再难时也没见他掉过泪。
纪云谏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伸手将迟声揽入怀中，迟声的身形较之初见时已抽条了许多，抱起来像只收敛了爪牙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的手掌顺着对方的脊背缓缓拂过：“我真的没事，休息几日就好了。”因着系统之事不能对外透露，他斟酌后开口：“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迟声鼻头又酸了起来，他忍着已到嘴边的哽咽，下唇被咬得泛白：“是我太弱了。”
“弱只是暂时的，我相信小迟以后会变得很强。”后半句纪云谏没出说口——你会是这修真界的最强者。
迟声听到这话却浑身一僵，把头埋进纪云谏怀里，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了。”纪云谏把迟声从怀里捞出来，捏住他的下巴，两个人近距离地对视。迟声的眼睫被眼泪浸湿，每簇睫尖上挂着的碎泪都闪着光。但他表情仍是倔强的，一滴半成型的泪珠在眼眶里积聚，被他强睁着眼睛忍了回去。
纪云谏觉得现在是最适合谈心的时机，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丹田被毁是真的，但不是这次的缘故。”见迟声面上神色变化，他继续说：“你之前在纪府，听说过哪些我的事情？”
那双波澜不惊的黑色眼睛仿佛有魔力一般，迟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心神慢慢凝了下来：“只知道公子无法修炼。”顿了片刻后，他补充道：“对下人很好。”
纪云谏手指松开他的下巴，在留下的红印处轻轻揉了揉：“母亲怀我时受了伤，所以我生下来就是先天不足。小时候未有影响，但是结丹之时灵力逆行，经脉寸断，只能停了修行在府内静养。也是这个缘故，母亲生了执念，你当初与她见面时，应该也被敲打了一番吧？”
迟声对柳阑意的印象并不坏，毕竟若真要追根溯源，也是他耍小手段在先：“没有，夫人只是让我好生照顾公子。”
纪云谏没有在此事上多作纠缠，只是尽力在避免提及系统的前提下，让自己的言行显得自然而恳切：“自打第一眼见到你，我便觉得莫名投缘，仿佛冥冥中早有注定。说来也巧，自从你来到身边，我这副身子一日日好转，甚至可以继续修行。你就像是我的福星一般。”
说到这里，纪云谏也有些触动，如果说最开始还有巧言令色的意味，最后已经完全是有感而发。他语气真挚，迟声低着头，闻着身旁人淡淡的药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日我服用提升修为的药是迫于形势，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更无需把责任强行揽在自己身上。不只是此事，小迟，在其他事情上也是一样，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亲哥哥一般，你可以依赖我，但无需顺从我。”这句话在纪云谏脑中已经盘旋了许久，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出来。
“亲哥哥……”迟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他短暂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亲人的概念，只有任务和服从。他专注地看向纪云谏，眼神里竟然有一丝祈求的意味：“真的可以吗？”
蜗牛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纪云谏承接住这份试探：“可以。你不会的事情，我都会教你。”
迟声心中纷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更紧地搂住他的腰。
面对色厉内荏的小崽子，适当示弱果然有奇效。纪云谏身体软了下来，把头垫在了迟声肩膀上：“小迟，我现在好累。”倒也不是信口开河，荣枯丸的副作用正在慢慢显现，纪云谏只觉浑身如抽筋剔骨一般酸痛，比起结丹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额头抵在迟声的肩头，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支点，身体放松后，意识也逐渐昏沉。
迟声顾不上多想，他学着纪云谏之前的动作，生疏地将公子拥入怀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纪云谏急促的呼吸一点点变得绵长，透着全然的信赖与疲惫。
可自己值得公子的信任吗？
此时进入秘境已有十天，距离最终期限仍有五日。
他不愿惊醒纪云谏，就对其余几人传音道：“我和公子在此休息一段时间，你们若是想提前破阵，可以自去寻阵眼。”
傅临舟道：“还是大家一起行动比较好，阵法诡谲，若是再有敌突袭，我们也好替纪师兄护法。”众人皆点头称是，队伍遂在此驻足休整。
半个时辰间，林间的风声减弱，树梢的摇曳也渐次止息。
忽地，迟声从吐纳状态中惊醒。他扫视了一圈，薄雾缭绕，古木森森，一切仿佛与入定时别无二致。他将仍在昏睡中的纪云谏轻轻倚在树根旁，起身时指尖已浮起一层墨绿色灵力，迅速向林间探查。
“怎么了？”傅雪盈注意到他的动作，见他眉峰紧蹙，不由得压低声音问道。
迟声没有立即回答，灵力迅速漫过整片林地，半晌之后才开口：“无事。”他收回手，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却仍盘踞在心口，明明察觉有异，却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不对。太安静了。
他猛然惊觉，树林间细微的窸窣声已消失不见。原本婆娑作响的树林风止叶歇，远方鸟雀的啼鸣被生生掐断，连虫豸爬行的细碎响动都不可闻。
整片山林中的万物凝滞得令人窒息。
他瞳孔骤缩，双手结印，阵纹交织成半透明的屏障将纪云谏围了起来。见防御阵法已成，迟声才紧握玄溟，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备战！”
其余四人虽未察觉异样，却被他嗓音中的凛冽惊得汗毛倒竖，迅速起身摆好阵型。
风雨欲来。
咔擦。
远方传来第一声树枝折断的脆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众多异响汇成连绵不绝的声浪，泥土的腥气裹挟着兽群滚烫的吐息，迅速弥漫了整个山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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