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丰行,经常有路过的外国人一见之下,即为之心倾,
立刻喜滋滋地跟这座酒楼合影一张,发上社交网络,
证明自己亲眼见到了传统的中华遗迹。
雕梁画栋,琼楼玉宇,牌匾是红色的,木质建筑点缀绿漆,好生气派。
实际上,从第一批中国人漂洋过海,来海外谋生,这段历史最多也就两百年,真正建立起商业聚集区的历史,大约只有一百年,
所以这栋看起来颇似古代建筑的酒楼,大抵出自华人老板传统的中式审美,
孟惟做好了心理准备,进门后会瞧见危险的华人赌场,
兴许还有满胳膊青龙白虎纹身的帮派人士。
推开两扇门,空气中浮动着一股佛手柑橘的气味,
并没有摆满十八桌圆桌的大堂——大堂是有的,只是相当空旷,
人也是有的,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多人,
赌博娱乐也是有的,可眼前……应该不能算赌场吧。
足够容纳十几桌酒席的大堂内,
仅有两三桌正在打麻将的人,挤在一个小角落。
后面缩着五六排小餐桌,一桌可坐四个人,
孟惟相信,在这家店吃饭,永远不必拼桌,只嫌地方太大。
眼下没人来吃饭,椅子倒架在桌上。
桌上放了菜单,以及让客人自己随意调味的油盐醋小罐子。
这种摆设方式跟中国任何一家街边小店都没有区别。
遥远的尽头,设有一座收银柜台。
其余的地方,就真的是空地了,
豪华大酒楼的壳子,配上茶餐厅的芯子,
孟惟进门后,四处张望,几乎看出神了。
“是不是很大呀?这是我先生创办的店,
当年他买了好大一块地,亲自设计酒楼的样子。
他还活着的时候,店开得很红火的,泰丰行是中国城数一数二的粤菜酒楼,
城里的华人,家里有了红事白事,娃娃满月,寿星过寿,
都想到我们这里来办酒,在这里办,很有面子的哦!
我先生过世后,店交给我打理,我也老了,办不动了,
只好把店从大酒楼开成茶餐厅,
呐,你看,桌子缩在一小块地方呢,是不是很怪呀,但是这样比较方便我,
少走点路啰。”
打麻将的也是一些阿公阿婆,平均年龄超过五十,看到淑珍阿婆回来,
纷纷向她打招呼:“淑珍,今天一天干什么去啦,都不见人影。”
淑珍阿婆拢拢头发,看了孟惟一眼,
面露尴尬:“总要出门逛逛嘛,老在店里闷得慌。”
孟惟发现阿婆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去剧院。
有阿公扶扶老花镜:“打扮这么漂亮的哦。”
阿婆虎着脸:“我去逛超市,不能打扮漂亮吗!”
夜幕降临,牌友几圈牌也打完了,留下打头钱,跟阿婆道了别。
来到柜台,孟惟以为没有人在里面,阿婆敲敲桌子,
慢悠悠,从下至上,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握成拳头,跟柜台上的招财猫一个频率,摇了摇,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孟惟探头看过去,一个男孩坐在柜台后面,
两腿交叠,搁在桌面上,
把椅子调整成躺椅的样子,正半躺着看书。
“小虎,学校功课做了吗,可不要偷看漫画书哦。”
阿婆放下手提包,把外套挂起来。
小虎,江湖人称:丹尼尔,
在阿婆背过身去的时候,
他抿着嘴唇,审视新来的女孩,
“你怎么来这里了?”这几个大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阿婆不要冤枉好人,作业我早就做完了,你看,我看的是英文书。”
他把书摊开,果真是英文,孟惟看到了文字内容,
回头瞅了丹尼尔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他正在潜心阅读的是史蒂芬金的惊悚小说《闪灵》。
“好孩子,认真念书,阿婆就高兴,我去给你们做饭吃。
小虎帮我照顾照顾孟姑娘,今天她可帮了我大忙了。
哦,对了,你们是同一所大学的大学生,之前见过没有啊?”
孟惟还没吭声,丹尼尔就泰然自若地答道:“阿婆你不懂,大学那么大,
好多校区呢,哪儿能每个同学都认识啊。”
摆上邻家男孩的微笑,对孟惟问候:
“你好呀,怎么称呼?我叫郑丹虎。”
“孟惟,惟一的惟。”她感觉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阿婆刚走,中文名为丹虎的男孩,脸上的笑容立刻走了形,
从甜笑变成假笑,假笑徐徐消失。
把书挡在脸上继续看,只从上方露出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珠子。
看到孟惟站着不动,不耐烦道:“坐下啊,还要我给你找椅子吗?”
孟惟用力将一把倒放在餐桌上的椅子搬下来,
不咸不淡地说:“没想到,留着这种发型,还能找到地方打工。”
他们都知道对方什么德行,装是没什么必要装的。
丹虎被她攻击发型,没有立刻还击,
而是对着她名字做起文章:“你说你叫孟唯,唯一的唯,嘴上说说的唯一?”
孟惟哼了一声,纠正他:“是心里的惟一。”
“孟姜女的孟,心里的惟一,好嘞,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丹虎翻了一页书。
孟惟从手机上抬起头:“干嘛,你要视奸我的脸书吗?”
“是的哦,然后把你的信息发到华人相亲网,因为你不尊重我的发型。”
他眼睛没离开过小说。
“那不必,我为什么不自己上Tinder,探探,还要麻烦你吗?”
幼稚死了,孟惟翻了个白眼。
他把左手垫在后脑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劝你别,
可能会被熟人刷到,然后性感自拍被人存在手机,周一拿去笑话你,
或许不到周一,周末就被转发到朋友圈了。”
“你很有经验嘛,经常做这种事吗?”这缺德玩意儿。
“不清楚,我不用这种东西。我的行情太好了,
可上不得这种软件,赞我的人太多会把我顶成当地热门人物。
那我会害羞的。”他甚至还叹了口气,表示因此微微烦恼。
听到这里,孟惟真的忍不住了,手指点在脸颊上羞他:
“光是说出这种话就完全不知道害羞了吧。
我是新手的话,刷到扎脏辫的人,
一定会吓得把软件卸载,隔着照片就闻到味道了。”
这句话可能说得真的很有杀伤力,
丹虎“啪”地把书合上,坐直了,语速飞快地说:
“我改主意了,我不会把你发到华人相亲网,
我要把你那天哭的照片,发到朋友圈,
因为今天你第二次不尊重我的发型。
还有,我的头发不脏,”
说着就起身走到孟惟面前,把脑袋拱到她眼皮底下,
“你闻,你闻,摸着你的良心说有没有味道。”
她才不闻,用力手抵着丹虎凑过来的脑袋,另一只手去掏他口袋:
“你趁我闭着眼睛的时候拍我哭的照片?
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
把手机拿来,给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
两人吵吵嚷嚷,不得安宁。
阿婆从后厨伸头看,笑着说:
“这么快就成好朋友啦,真好,以后在学校也要互相照应噢。”
他俩立刻消停,假装无事发生。
饭菜一一上桌,清蒸桂鱼,蚝油菜心,菠萝咕咾肉,花生大枣猪蹄汤,
再盛了一碗满到冒尖的饭,阿婆塞给孟惟,要她吃光,
“小惟是南方人,从前没吃过粤菜吧,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孟惟起先还客客气气,小口吃,但被阿婆使劲劝着多吃,
她每吃一大口,阿婆就高兴,渐渐恢复了真实的胃口,
连饭带菜,吃了两碗,还喝了一碗汤。
她吃自己做的食物都快吃吐了,宁愿吃泡面都不想吃自己做的饭,
难得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心里觉得宛若来了天堂。
“哇哦。”丹虎夹起一颗菜心,发出意义不明的感叹。
即便如此,顶着他的目光,孟惟勇敢地继续喝汤。
喝完了抬头,细声细气地说:“谢谢阿婆,饭菜的味道好极了。”
“小惟瘦,要多吃,要常来,只要你来,每次都有好吃的!”
丹虎想起阿婆今天的出行,问道:“阿婆,今天学戏怎么样啊?”
阿婆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说给丹虎听,并且一个劲儿摇头:“
不去了不去了,丢死人了。
我早上在那儿坐着,感觉就不对,
怎么还有穿着尿裤的老头子,哎呀,原来是我走错了。
又去了楼上,人家都是英文戏,我看不懂又听不懂,还亏小惟帮我。
下回再也不去了。”两手捂心,表示被吓坏了。
丹虎看了孟惟一眼:“为什么不去,小惟不是可以继续帮你吗?”
谁跟你小惟小惟的,孟惟一面腹诽,一面对阿婆说:“
当然啦,我吃了阿婆的饭,从此就是阿婆的人,
要我干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淑珍阿婆对孟惟真的很好,
就像她去世的亲外婆一样好,
让她放心对阿婆说起俏皮话来了。
这话逗得阿婆大笑起来:“我都说不要去了,你们怎么还撺掇我去丢丑啊,”
用手拭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她对着这些孩子,说起一桩旧事来:
“我小的时候,村子里常有戏班子来来去去,
搭起戏台子,一演就是好几个晚上。
我喜欢看,但只能偷偷去看,不能让大人抓到,
不然会用小鞭子抽我小腿,怕我不学好,跟戏班子的人跑掉。”
丹虎给阿婆盛了一碗汤,好奇地问:
“所以,现在有机会了,阿婆就想自己上台演一次吗?”
阿婆还是摇着头:“我肯定不行的,太难了,
别说背台词了,我念都念不通顺。”
孟惟赶忙说:“怎么会不行,我打听过了,
只要参加了老年人戏剧班,结课后班上会排一出汇报演出,
人人都有角色演。
汇报演出从头到尾都是班级的学生自己设计的,
不会有今天那么多台词的,
再说,我在那里呢,我会帮阿婆。”
阿婆犹在推辞,只说下回看情况,
天气好就去,天气不好就不去。
饭后阿婆收拾碗筷,孟惟站起来帮忙,阿婆不要,
让她坐着,跟丹虎一起喝番薯糖水。
对面墙上挂了一面电视,丹虎正出神地看粤语电视剧,
嘴里含着一块番薯,看半天才嚼两口。
待到天完全黑了,阿婆要送孟惟回家,
孟惟拿起书包:“不用啦,我家门口就是公交站台,坐到底就行。”
阿婆手擦擦围裙:“那小虎送小惟去公交站台,一定要看小惟上车才行噢。”
丹虎咽下最后一口番薯,二话不说就同她一起出门了。
一出了门,立刻恢复本色:“你根本不需要我送吧,
我觉得你参加男子铁人三项赛都够格,因为你有女兵精神。”同时竖起大拇指。
刚吃饱,全身热乎乎的,孟惟精力充沛,斗起嘴都头脑灵活:“你送我确实也没什么用,真有坏人,你不把我推出去第一个挨刀就不错了。”
“的确如此。”丹虎颔首。
孟惟手机又响了,这次不是信息,有人给她打语音电话,她只好打开手机。
对面很嘈杂,对方的声音尤其响亮:“给我个准话,到底来不来,
你不来我就找别人了。”还是茜茜。
丹虎在她旁边,一瞬间她有些慌乱,这个语音来的不是时候。
她想速战速决,快点挂掉,紧接着就说会去,
其实早已想了几天,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接论文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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