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最后一天,金妮醒来,花了好长时间,才想起她是在家里,躺在属于自己的床上。
看看时间,已经快吃午饭了,妈妈却没来叫醒她。
她大概还在为芭芭呀嘎那件事生气。
芭芭呀嘎的流动食品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这是全英国第一个能与天朝食品安全问题媲美的案件,在《预言家日报》的社会版及经济版中,占据了不小的篇幅。负责撰写新闻稿的女记者相当口没遮拦,她添枝加叶,上纲上线,把本来就够严重的罪名夸大到十恶不赦。芭芭呀嘎被政策和舆论修理成什么样自然不必说,连金妮都被用珍妮韦斯里的化名点了出来,旁边还配了照片,只有脖子以下打了寥寥几格马赛克。
爸爸把金妮领回家的时候,妈妈不分青红皂白的迎头痛骂,偏要认为金妮是报纸上写的那样,为了零用钱才去跟芭芭呀嘎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金妮也是满腔怒火,怪罪妈妈也不想想是谁把她丢到穆里尔姨婆家去的。她准备好的那些道歉及辩解,一下子进化成了另一种强悍的物种,气势汹汹的冲杀出来,朝着妈妈扑了过去。
“我就这德行!我喜欢!我乐意!你们管不着!”
她还说了些什么,自己也不记得了,反正无非是些蓖麻、苍耳之类的东西,谁听见了扎谁耳朵。
那天,她嚷过一通,径直冲回自己的房间,谁敲门也不开。她坚信那些人上来找她的人,不是要谈一堆虚头巴脑的大道理,就是打算狠敲她的脑袋。
这几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她一直静悄悄地躲在房间里,无聊的补习着功课。
今天,终于迎来了暑假的最后时刻。
金妮睡不着了,伸个懒腰,把巧克力色的胳膊举到眼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好久,才发现它们比以前结实了不少。
她跳下床,找到房门附近一竖排小刀刻出来的痕迹,慢慢蹲下身子,用力一蹬地板,跳起来,手指碰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却使她心情莫名高兴。她像胸前戴着一块奖牌一样挺直了身子,昂首阔步的走到书桌边,拿起巴希达的那本笔记。
这是暑假里最后的作业。
翻开封底,笔记本的尽头有一行短短的小字。
向身边的一切告别。
哎呀我的老巴希达,真有你的。
金妮一边笑着,一边踮起脚尖在地板上缓缓转动,看着那些陪伴了她许多年的“一切”,伸出手去,爱惜的抚摸它们。
再见,床。再见,桌子。再见,椅子。再见,柜子。再见,窗帘。再见,窗户。再见,天花板。再见,墙。再见,地板。再见,饼干盒。再见,折纸星星。再见,招贴画。再见,词典。再见,麻雀标本。再见,碎成两块的小镜子。再见,烧坏了很多灯泡的台灯。再见,以前会说话的钟表。再见,墙角的霉菌。再见,少一半手柄的剪刀。再见,干掉的胶水。再见,没水的彩色笔。再见,见底的感冒药水。再见,热带鱼床单。再见,缺口玻璃杯。再见,掉色明信片。再见,卷刃小刀。再见,潮掉的火柴。再见,总也擦不干净的灰尘。再见,床下泄气的皮球。再见,难看的画。再见,漫画杂志。再见,橡皮小动物。再见,一堆贝壳。再见,过期的糖果。再见,再见,再见……
她细心地查看,尽量不漏掉每一个和她朝夕共处的事物,语气那么认真,好像真的就要再也见不到它们了。
她罩上一件大大的旧衬衣,向房门和门框上一颗锈迹斑斑的小钉子告别。来到走廊,看着墙上的画框,天花板上的藤蔓花纹,楼梯扶手的裂缝,指尖滑过够得到的一切,默念着“再见”,朝楼下走去。
九个韦斯莱,围着餐桌,准备吃饭。
金妮好久没看到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在桌边了,忽然觉得这真好,每个人都在,即使水蓝儿也在。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在罗恩身旁坐下,举起叉子,瞄准他盘子里一块还没有动过的鸡翅膀插了下去,又用勺子把自己那份煮甘蓝舀起来,不偏不倚的填补了鸡翅膀的空位。
罗恩愣了一会,扭过头去瞪她。
“都还你了,看什么看?”金妮把鸡翅膀塞进嘴里。
“我看你是已经好了。”罗恩无奈的吃着满满一盘子甘蓝。
“差不多。”
金妮又瞄准了罗恩的鱼丸子,罗恩赶紧把盘子移到了另一侧,丸子终于成了弗雷德的囊中之物。
金妮偷偷笑着,低头吃饭,吃饭的时候也没忘了那份作业。
再见,烤鸡。再见,甘蓝,再见,土豆泥。再见,南瓜汁。再见,小圆面包。再见,淡蓝色花纹的盘子。再见,银色的刀叉和老桌子。再见,牛奶壶。再见,黄油盘。再见,塑料花束。再见,餐巾纸。再见,胡椒瓶。再见,肉汤。再见,锅子。再见,水果布丁。再见,馅饼。再见,再见,再见……
饭后,妈妈收拾了小山一样的盘子,爸爸坐进沙发里看报纸,其他人散落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金妮觉得应该过去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还没准备好,于是她找出一顶大大的草帽,戴在头上,走出家门,到院子里,和大鸡小鸡告别,和榛子树告别,和篱笆告别,和狗尾草告别,和牵牛花告别,和野猫告别,和胡萝卜告别,和洋葱告别,和铲子告别,和扫帚告别,和储藏室告别,和蜻蜓与知了告别,和一群地精还有阿丽埃蒂告别。
然后,她顺着熟悉的小路走向熟悉的小镇,每走一步,都向周围的世界说一声再见。无数的再见声中,悠长的夏天和假日静静的瓦解,像五彩的泡泡一样乘风而飞,在飞向太阳的旅程中无影无踪,无法看到,无法听到,无法感觉到,渗透进了消逝的时间之中。
她来到邻近的小镇,从遇见路菲的那棵梧桐树底下开始,向东方走去。走过电器行、书店、冷饮店、杂货铺和公交车站,走上一条乡间小路。
时间只过去短短一个多月,那条通往格勒厄姆的小路却变了样,好几家的篱笆换了颜色,一排旧仓库已被拆除,田里的小麦收割了大半,空气里的干草味被牛粪味代替,玉米地里几台机器轰轰作响,树荫下的草堆不见了,路边的小山羊整整大了一圈,不怀好意的低下长出犄角的脑袋,气哼哼的用蹄子刨地。
还有那间荒地里雷雨中的老房子,门上已经加了一把大锁,窗户也贴起封条,前面的空地上,竖起一块写着“出售”的牌子。
继续往东,走上柏油马路,经过减速杠,格勒厄姆就出现了。
金妮来到镇上最好的房子前。那里正在装修,叮叮哐哐的声音老远就能听到,碧绿的草皮全被掀起扔到一边,果冻般的游泳池已经干涸,积满淤泥。
一个身穿艳红色名牌套装的中年的女人站在门廊上大声呼喝房顶上的工人,看到金妮一直望着这里,摘下了脸上的墨镜,厌恶的瞪了她一眼。
金妮冲她微微一笑,对房子轻轻挥挥手,快步走开,穿过黄杨隔离带,上一个斜坡,路过一片废车场,走一个下坡,停在老图书馆门前。
这是她在雷丁,走到过最远的地方。
金妮走进图书馆的院子,在布满爬山虎的那面墙上找到一扇小窗,她的手伸过窗栅,轻轻敲了敲虚掩的玻璃窗,屋里上了年纪的管理员回过头来,吃惊的看着她,看起来已经记不清她是谁了。
“有什么事吗?”管理员问。
“没有,”金妮随手揪下一片爬山虎的叶子,“我是来告别的,明天要开学了。管理员先生,再见。”
“哦,哦。”管理员回过神来,慌忙上前打开窗子。“再见,孩子,下个假期再来。”
金妮点点头,算是一个保证,转身离开了图书馆,顺着原路往回走。
她在格勒厄姆的每一条街道上穿行,漫无目的,似乎希望能遇见那几个熟识的朋友,可有一次,她远远的看到有个像极了奥利弗的小胖子从街道那边走来时,又闪身挤进了一条小巷,钻进另一条街道,默默地离开了。
直到将整个镇子走遍,她才回到主路上,和太阳一起缓缓走向西边。
她再一次经过镇上最好的房子,陌生女人已经走了,工人们也在收拾东西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
这次金妮没有停留,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幢房子。
她路过街角的垃圾堆时,在装修废料堆里发现了一张写着蒙哥马利的名牌。
再见,安妮。再见,奥利弗。再见,皮皮。再见,雷米。再见,毛毛。再见,马迪。再见,吉尔伯特爷爷。再见,再见,再见……
她默念着这些名字,离开了格勒厄姆。
在回去的路上,金妮每走几步,就将眼睛闭起来一会,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需要与其告别的“一切”。她想的太专注了,完全将回家的任务将给了双腿,以至于回到镇子上时,她吃了一惊,发现自己走路的速度竟变得那么快,以往要走到夜幕低垂的路程,如今在太阳落山前就可以抵达。
远处传来狗吠,路菲坐在梧桐树下,看起来就和第一次与金妮分吃棒冰时一模一样。
金妮跑过去,拍拍路菲的脑袋,忽然想起和他相识已经六年,路菲早就不再是一只小狗,而且很快将会老去。
再见,路菲。
路菲的黑色皮毛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光芒映照在金妮的眼睛里,使她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抬起头,看着天上水灵灵的夕阳,看着那即将被黑暗吞噬,美丽的颜色。
她搂住路菲的脖子,阳光和皮毛的温暖给了她一种奇妙的幸福。
她渴望牢牢记住这一刻,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安详宁静的一刻,尽管在今后铅一样沉重的漫长时光里,她会失去它,但她仍然要尽一切努力把它记住。
再见了,太阳。
告别之后,那种感觉也随之而去,太阳很快消失在黑夜中,当最后一丝光芒散去时,金妮回到了陋居。
她在院子里听见了与以往不同的吵闹声,看到映在窗户上明明暗暗的影子,迫不及待的推开门,客厅里热热闹闹的挤满了人。
一家人依然都在,哈利和赫敏也来了,还有坐在角落里懊恼的看报纸的布莱克,低声说些什么的卢平,以及笑个不停的唐克斯。
金妮把帽子摘下来,挂在墙上。
再见,帽子。
大家见金妮进来,冲她热情打招呼。连妈妈都不再生气,和气的催促她快去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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