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邹鸣沁便和崔岩雀一同去了公主府。
昨夜她已在书信中大致说了刘府的事,故而等她们都坐下之后,吕晴瞬把下人一遣,叫人把门一关,便直接进入了主题。
“昨夜如此凶险,你应当多召集些人手。”
吕晴瞬看着邹鸣沁,叹了口气。
“就算是怕打草惊蛇,好歹也让人代你前去。”
邹鸣沁道:“一开始,暗格中的文章就是岩雀发现的。然而,她毕竟不清楚此案细节,我亲自再去搜一遍,才可确保不错过任何线索。”
“……也是。”
吕晴瞬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崔岩雀。
“你可有受伤?”
“谢殿下关心。回殿下,属下并未受伤。”崔岩雀道。
吕晴瞬点点头,挥了挥衣袖:“你先下去吧,在外头守好,本宫与铭覃还有事要议。”
“是。”崔岩雀先是行礼,而后便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二人时,吕晴瞬立即拉起邹鸣沁的手。
“你呢?”
她眼尖地看到邹鸣沁手腕处露出的一截布条,便掀起她的袖子。
“这是怎么搞的?”
“只是被花刺划到了,伤的不深,看着有几分吓人罢了。”邹鸣沁笑道。
吕晴瞬抚着她的手背,柔声道。
“崔岩雀是死士,你是本宫的臣下。她负责接应,你却冲在最前头,这是你掂量不清。”
邹鸣沁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她摇摇头,道:“殿下,不是这样的。”
“你派她来,本就是为了帮我做事查案,让她接应我,有何不可?何况,如我方才所说,事关重大,惟有我自己去查找一番,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说完,邹鸣沁的声音更低了些。
“昨夜,我阴差阳错地得了些线索,只是为了保险,不敢明写在信中。”
她将刘丙招供出宋太傅和周乙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吕晴瞬。
听完,吕晴瞬的脸色果然冷肃了许多。
“太傅德高望重,本宫未曾想,原来他也参与了此事。”
邹鸣沁听出她话中的震惊和失望,却也没有出声安慰。
“他是主考官,若是有他助力,换卷一事,确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吕晴瞬冷笑一声。
邹鸣沁道:“现在,整件事中还有几个大的疑点。”
刘丙是负责誊抄朱卷的誊录官,如果他是按照周乙带来的文章来抄写的,那么,他们要怎么保证朱卷和墨卷内容的完全一致?
如果在对读官核对朱卷和墨卷的时候,朱卷和墨卷已经是同一个版本,那么墨卷又是在什么时候被换的?
这个过程太快了。
考生们在现场写完墨卷,交上去,当众糊完名,而后立马便会送去誊录。
在这个过程里,哪怕换下了原本的墨卷,要及时给出替换的墨卷,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或许,墨卷根本就没换。”
吕晴瞬皱眉道。
“春试的朱卷和墨卷,现在都保存在礼部的书库里。不如将其取出来,到底换没换,一看便知。而且,里头说不定还会藏着什么线索。”
邹鸣沁点点头。
“我今夜便去看看。”
不过,她倒更倾向于墨卷已经被换的猜测。
毕竟,敌人一定也想过这一点。
誊录结束后,墨卷便最先被彻底封存起来,放进礼部书库。
等改完卷后,朱卷也同样会被封存起来。
春试过后三个月,书库旁都会由直属于皇帝的御林军把守。
在这时候偷偷更换试卷,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若是墨卷不曾被更换……
一旦她们发现黄榜排名不对劲,提出诉求,并拿出相当的证据,那么礼部就有义务,从书库中拿出她们的墨卷和朱卷来配合调查。
墨卷和朱卷的内容存在明显的不相同,便是巨大的破绽。
她认为,敌人既然想要做得天衣无缝,便不可能放任其留下。
.
.
回邹府的路上,邹鸣沁邀崔岩雀共乘一辆马车。
崔岩雀虽然怔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上了车。
二人没有闲聊,车厢中仅有马蹄踏地的轻响、车轮转动的声音,还有街上传来的隐约人声。
昨晚没睡好,今天清晨又起了个大早,邹鸣沁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铭覃大人。”
崔岩雀忽然唤她。
邹鸣沁睁开眼:“嗯?”
“你不该同我太过亲近。”
她很认真地看着邹鸣沁。
邹鸣沁愣了愣,勾唇笑了:“亲近?我只是和你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而已。”
“不止……”
崔岩雀还没说完,她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恍然大悟道。
“哦,对,是不止。我们还在同一间屋子里,一块儿过了夜。”
崔岩雀叹了口气,看出来她在打岔,仍正色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我是公主手下的死士,我的命是公主的掌中之物,我随时可以为了公主殿下所需的一切献上它。”
她沉声道。
“你是殿下所器重的幕僚,是助殿下成大业的谋士。殿下既派我为你所用,你便不该对我心存怜悯,此为大忌。”
吕晴瞬,崔岩雀。
一个是玩弄权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名声不显、立于阴影的暗卫。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说出了如此相似的话。
邹鸣沁并不完全否认她们的说法。
没错,死士是死士,幕僚是幕僚——
她们走的是不同的道路,人生的活法自然也相异。
所以,死士本就该最先冲入危险之中,幕僚也本就该在高处指点筹谋。
邹鸣沁并没有越过这条界限,她不至于掂量不清、拣小弃大。
今日吕晴瞬和崔岩雀会说这样的话,估计也是因为昨夜姜折阔造成的误会,她们都以为那个冲出来吸引敌人,被抓走的人就是邹鸣沁。
但除此之外,邹鸣沁有一点并不赞同。
“若没有从他们手中逃离的计策,我不会蠢到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
崔岩雀仍然直直地望着她,而邹鸣沁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同样认真地看着她。
“你虽然是殿下的人,但命却在你自己手里。”
邹鸣沁笑了。
人是一样的,有聪明的和不那么聪明的,有体质好和体质差的,有活得好的,还有死都不能死个痛快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人是一样的。
人命没有谁高贵、谁低贱一说。
就连皇帝,逝去后下了葬,百年后露出的也照样是白骨一副,和田间的农民、街上的乞丐,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人,甚至有可能掌控不了她的思想,她的心,她的一举一动。
可是她的命,却是真真正正、从生到死,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至于我对你……那不能被说成怜悯,岩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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