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位年轻郎君,声音很温和。
林菀的神智迅速回笼,自己还趴在御街中央呢!
未等起身,前方雨幕中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雨点拍打伞面,她没听清。须臾,那声音抬高了许多:“你快点!今日万万不能迟到!”
面前的年轻郎君道:“这位娘子,这把伞你拿着用,我得走了。”说罢,他匆匆离去。
林菀执伞站起,只见一道青衫背影冒着细雨,疾步走向等候的同伴。额上残留的雨水滚入眼角,那背影霎时模糊。她胡乱抹去脸上水痕,这才注意到,伞柄上刻着一个“沚”字。
不懂什么意思。
她也无心深究。
周围行人步履匆匆。有人朝她瞥了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有人疾步前行,顾不上看她。
林菀撑伞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迟早,她想,迟早有一日。
待到她说话有人肯听之时,定要把兄长的死因真相查得清清楚楚!
——
十年前的画面,倏尔在眼前散去。
诸多细节都已模糊了,唯有御史台前这场冷雨,刻骨铭心。
林菀站在僻静屋檐下,雨水顺檐滴落。她抱臂靠墙,拿着另一把伞,望向远处的御史台府门。邹妙已向门房出示腰牌,很快被恭敬请入。
毫不意外。
下午她们来御史台时被门房拦住,对方正要呵斥,她亮出了腰牌。
门房愣住。
“认识吗?”林菀问。
那门房迅速躬身,脸上堆满笑意:“认识认识,自然认识。二位快请进,请问有何吩咐?”
他们不认得人,但向来认得腰牌。
这么多年,她一步步往上爬,终于能轻松走进御史台大门。
但是,还远远不够。
她移开目光,落在一旁墙壁的石刻画像上。
暮雨沉沉,那只獬豸笼罩在阴影里,沉默威严。
林菀昂头倚墙,盯着它怔怔出神,并未察觉,暮色中的兰台高楼之上,亦有一道目光正凝视着她。
宋湜凭栏俯瞰,将御街角落里那道身影收在眼底。他移开视线,见府内夹道上,那名女使正撑着伞,随门房匆匆去往台狱。
“又来了……”宋湜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宋沚澜!”
身后阁楼里,忽然响起一道高呼。
宋湜转身,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屋里林立的书架,将来人挡得严实。很快,一名男子从书架后疾步转出。
“整整八年没见!你回梁城竟不来找我!”来人快步逼近,说话间便挥出一拳,却被宋湜迅捷侧身避开。
那人一拳落空,来不及收,整个人竟向栏杆外扑去。“啊呀!”他大惊失色,眼看要翻坠下楼,身体却猛然停住。原来后颈衣领被宋湜及时拎住,他大大松了口气。
“堂堂太学五经博士,若不慎坠下兰台,明日定能轰动全城,将许司徒的胡子气得翘起来。”宋湜眉梢微挑,将那人稳稳拽回栏杆内。
“外头都说你宋沚澜端方清正。只有我知道,你私下对同窗好友说话有多刻薄!”许骞匆忙整理好衣冠。他转身负手而立,一缕美髯尽显为人师表的稳重。但一说话……
“你还有脸提我祖父!他老人家让我带话,你在信中嘱托之事他已办妥。你又何时得空,让他瞧上一眼?”
宋湜继续凭栏眺望:“待你那学生安然出狱再说吧。”
许骞表情一僵,望向另一侧。暮色暗沉,细雨靡靡。台狱那座院落笼罩在阴影下,宛如一座幽暗的堡垒。
他忧心忡忡地说道:“绣衣使一心找到清党把柄,他在里面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张砺那条恶犬,逮住谁都不松口。三司会审,当真有用吗?”
他随即看向宋湜,语气转为笃定:“幸好你回来了。”
宋湜望着御街沉默不语。片刻,他突然问道:“你那学生,与云栖苑有何关系?”
“啊?”许骞愣住。
他想了想,道:“没听说过他跟云栖苑有何关系。我就知道他有个阿姊,前些日子天天来太学打听他的下落。怎么,这案子还牵扯了云栖苑?”
“云栖苑的人很关注邹彧。”
“她们想干什么?”许骞一愣,旋即压低声音,“沚澜,你先前在信里说,清党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章法,应逐一斩除长公主的臂膀。祖父深以为是,说以后皆依你之计。如今一切都在你的筹谋中,怎么突然冒出个云栖苑?要不要警惕些?”
“我会盯紧她。”宋湜注视着御街角落里的身影。
——
天色彻底暗下,林菀终于等到邹妙走出御史台府门。她仍抱着包袱,手中多了一盏灯笼,与门房作别后,匆匆向这边赶来。
“顺利吗?”两人一碰面,林菀便急切问道。
“上过药了,也给阿彧换了衣裳。”邹妙点头。
“那就好。”林菀松了口气,又看向邹妙手里的灯笼。灯罩用薄如蝉翼的丝绢制成,上有“治书”二字。
她不由讶异:“治书御史的灯笼,谁给你的?”
“离开时门房给的,说天色已晚,娘子雨夜行路不便,掌着灯笼安全些。”
“他们何时变这般体贴了?”林菀难以置信。
邹妙将灯笼搁在地上,解下腰牌递还给林菀:“许是阿姊的腰牌让他们格外敬畏。”
林菀收好腰牌,盯着灯笼上那两个字,轻轻摇头:“你有所不知,御史台两院,唯有绣衣使效忠殿下。治书使尽是清党中人。他们表面恭敬,心底却对殿下多有不满,怎会关怀殿下身边人……”
话到此处,她忽然想起先前见到的宋湜。那身玄色官袍上,绣着醒目的白色獬豸纹。他是治书使的主官。
一个念头倏尔划过脑海。
“呸呸呸,”林菀连忙摇头,“更不可能是他。”
“谁?”邹妙没听明白。
“没什么,”林菀撑开伞,提起灯笼,“既然送了,便拿着用。”
灯笼火光照亮数尺前路,雨丝如线,缠绕飘落。林菀暗自庆幸,先前只顾着备药取衣,未曾想到会等至入夜,有盏灯笼确实方便许多。
“先回家,等明日三司会审的结果。”
“嗯!”
两人撑起伞,并肩走入雨幕,依着那团亮光缓缓前行。
——
另一头,宋湜和许骞早已回到治书使的值房。
听小吏附耳低语几句后,宋湜微微颔首,遣退来人,继续翻阅手中简册。
坐在书案对面的许骞忍不住好奇:“你方才叫人做什么去了?神神秘秘,连我都不能听。”
“小事而已,与你无关。”宋湜的目光未离简册。
“行吧……你还要看卷宗到什么时候?”许骞打了个哈欠,“再不回去都要宵禁了。”
“你回府睡,这里没你的卧榻。”宋湜随口应道。
“唉你这人,八年没见,见面还是对我如此冷淡。”许骞嘟囔着,又凑近说道,“但我知道,你是在心疼我,怕我睡地上着凉。”
“许子扬,闭嘴。”宋湜语气里略带嫌弃。
“好我闭嘴。”许骞立即正襟危坐,翻开案上成堆的简册,“陪你一起准备明日的会审。”
他刚翻开一卷简册,突然想到什么,惊呼道:“沚澜!你说云栖苑关注邹奉文,该不会看上他那张脸了吧?别的不说,他确实是学生中最俊俏的那个!一直颇受……”
“许子扬,出去。”宋湜语气骤冷几分,依旧没抬头。
“呃,”许骞讪讪住口,见宋湜不语,又迅速补充,“当然比不上你俊俏。但云栖苑没看上你,定是因为你说话太不近人情。”
宋湜终于抬眼,一记冷冽眼刀扫来。
许骞识趣地站起身,在宋湜再次开口前抢先道:“我这就滚。”
——
是夜,林菀留在邹妙家里陪她。两人同榻而眠。邹妙心绪不宁,辗转反侧,只觉长夜难熬。林菀只得温言开解,陪她叙话至深夜。
次日天不亮,林菀醒来时,发现邹妙一早便起来做饭了。至于林媪留给她们姊弟的酥饼,阿妙坚持要等阿彧平安归来,再与他分享。
好不容易捱到巳时,见邹妙实在坐立难安,林菀便提议一起去御史台门外等,无论怎样都会等到一个结果。
今日天色放晴,日头渐高,两人仍站在那处僻静墙角。直至正午时分,忽见御史台府门大开,两辆马车从院里缓缓驶出。
林菀眼前一亮:“廷尉府和京兆府的人出来了!会审应该结束了!”
待马车远去,府门重新合上,再无动静。
邹妙不禁焦虑:“结果到底怎么样啊?”
林菀正想着如何打探时,又见御史台府门开启。两名黑衣吏员一左一右,搀扶着虚弱的邹彧走出门来。
“阿彧!”邹妙急忙穿过御街奔上前,接过其中一名吏员的手扶住弟弟。
邹彧疲惫的眼里顿有神采:“阿姊……”
半个多月的牢狱之灾,令他清减了许多,衣衫显得空空荡荡。虽然面色苍白,声息虚弱,但与昨日相比,他脸上青肿消退了些,露出原本的清俊轮廓。
他环顾左右,再未见旁人,眸中掠过一丝失落。
林菀站在斜对面的墙角,远远看着他们。见两名吏员都松手退回,她正欲上前帮忙,却见宋湜从门内踱步而出。
她脚步一顿。
二人隔街相望,目光刹那交汇。
林菀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急忙后退躲到墙角另一侧,脊背紧贴墙壁。
宋湜目光掠过墙角那抹隐去的裙裾,转而落在邹妙面上,并不意外昨日见过她:“邹彧已无罪释放,带他回去吧。”
邹彧拖着虚浮步子颤颤跪下,激动说道:“叩谢宋御史今日堂上力辩,保全学生清白。”
躲在墙后的林菀忽觉懊恼。
御街人人都能走,凭什么她得先回避?
自己本就堂堂正正站着,又没做贼,有什么好心虚的?
想到这,林菀昂首转身,抱臂倚墙,大大方方地盯着对面。
宋湜扶起邹彧,余光瞥见那道身影又站了出来。
他面色平静,温声说道:“你很聪慧,懂得如何自保,不愧是许博士看重的学生。望你日后秉持正道,莫负师长期许。”
御街不过数丈宽,话音依稀传入林菀耳中。
她顿感不悦。
又在含沙射影。在他眼里,云栖苑就是洪水猛兽,会玷污他心爱的清流学子。
呵,她还瞧不上呢。
林菀翻了个白眼,抱臂望天,心头火起。
御街另一边。
邹妙左右一瞧,见附近无人,遂轻声解释:“宋御史,我是邹彧阿姊,也是云栖苑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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