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尚书府的庶子。”
“你出生时相貌有异,老尚书认为你是妖邪,要溺死你时被路过的道士拦下,道士说你命格特殊,留下可积府上阴德,老尚书才捏着鼻子留下你。你并不受宠,结巴的你在嫡姐和情郎私奔后被塞进花轿,代替嫡姐出嫁。”
“气运之子是你的丈夫,十四岁上战场的奇才,当今一品骠骑大将军庾祁之,对待替嫁的你并未迁怒,将你养在府中,是夫妻更是陌生人,你是嫁给他后一年就病故的炮灰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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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数九隆冬。
今日是个吉利日子,京城的风寒气砭骨,却硬生生被街头巷尾噼啪的爆竹声染得多了几分喜气。
长街两侧,高门林立,朱红锦缎从这头一路披到那头,十里红妆,宫灯高悬,真真是极气派的派头。
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不停歇般地炸响,从街尾摇摇晃晃走来一只敲锣打鼓的长队,一顶穷工极巧的喜轿伴着爆竹声热热闹闹地近前来。那轿子精雕细镂,通体是百余年的紫檀打造而成,雕琢花纹贴着金箔,流苏晃荡,穷奢极欲却并不艳俗,只流露出一种厚重而古朴的味道。
今日是时老尚书嫁女儿的吉日,夫婿是当今风头正盛的少年将军庾祁之,二人年岁家世相配,家中长辈有意交好,便替两个小辈定了婚约。
庾祁之前二十年全在边疆厮杀,还未见过这位时家千金一面,回来时就被通知了婚约。
将军府门前,庾祁之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上,身着大红蟒袍,腰束犀角金带,剑眉星目,遥遥看着那顶连城的喜轿靠近,心想,传闻时老尚书疼宠女儿如珠似宝,果真不虚传言。
只他无意于郎情妾意,庾祁之叹了口气,可惜了。
那日班师回朝,回府时知晓自己多了个不日成婚的未婚妻,饶是性冷如他也不免与长辈争执一场。他没什么成婚的意思,也不觉得自己会与谁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原是准备在沙场洒一辈子热血捐躯边疆孤独终老,奈何一个不察,家中族老便为他定了婚约。
罢了,现今要想退婚也不现实,只能与那小姐商谈一番,若时家小姐愿意和离,庾祁之会给她说一门顶好的婚事,若她不愿,庾祁之也能护她一辈子,只是夫妻恩爱什么的……
庾祁之眼神暗了暗,虽觉抱歉,但他是给不了时小姐的。
庾祁之爹娘死得早,在诺大的庾家一路拼杀出来,走过的腥风血雨不计其数,硬生生养成一副六亲缘浅的冷性子。
喜乐的声音逐渐大了,那顶重工喜轿停在距庾祁之不多远的地方,庾祁之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伴着喜娘高亢的一声:“吉时到——”,踏着脚下锦靴,大步迈向那安静的喜轿,宽大手掌往旁一翻,喜娘将一截朱色红绸放到他手中,一边唱道:
“乾坤定,良缘成——”
庾祁之抬脚在轿门上踹了三下。
他收着力,却仍将喜轿踹得震颤,那头像被吓到般一动不动,直到庾祁之心下生出些不耐,轿门的另一边才传回一点动静——极小的一点,几不可见。
那一点动静逃不过目若鹰犬的庾小将军,他唇角扯出一点极淡的笑。
这倒是与传闻不同。
时家子嗣稀薄,时老尚书这一脉尤甚,除去两位公子剩下的便只有这一位小姐,自幼金玉堆里长大的,脾气是满京家喻户晓的娇纵,怎么这会儿的动静这般小,踢门的力道跟狸奴挠门一般无二。
畏畏缩缩,颇有几分可怜的意味。心肠冷硬的庾小将军都忍不住软了软。
“请新郎官迎新娘——”
轿门被拆开,一点微薄的日光从东边斜斜照进来,庾祁之才得以看清他今日的新娘。
嫁衣是新制的,绣娘不分昼夜赶工了有足足五六个月才缝制完成,朱红锦缎,金丝纹绣,镶以数十颗,不,或许有百余颗滚圆漂亮的东珠,拦腰束着一条石榴鸳鸯纹的锦绸腰带,便是几层衣服下来,也能看出小腰细得不盈一握。
往上看便是新娘子的大红盖头,同样是顶好的绸缎,纹以金线,边缘有小巧珍珠缀着编成几绺,晃悠悠盖在那位时家小姐的头上,一点颈项风光欲遮不遮。
庾祁之挑了挑眉,不动声色伸出手去。
那是一只握惯刀枪的手,掌心粗粝布满茧子,有几道过往的伤痕横亘在皮肉上,掌纹很深,看上去颇有力道。
那新嫁娘像是有点害怕,犹豫半晌才颤颤伸出一只手去放在庾祁之掌心,美人柔荑光洁如玉,一层皮肉薄薄覆在凸起的经络血管上,下面是温热的血肉。
庾祁之眼神暗了些,手下力道稍重一点,就察觉那人在他掌心瑟瑟地发抖。
很不对劲。
庾祁之按下心中思绪,不容抗拒地将那人牵出轿中。
他动作不大,却仍让那盖着盖头新娘脚下一绊,几近踉跄地跟上去,庾祁之又忍不住放慢些脚步。
耳边仍是喧闹,爆竹声,喜乐声,喜娘尖利的唱诺声,庾祁之在这一片喧闹中牵着他的小新娘跨过火盆,又跨过将军府高高的朱漆门槛,那人好似很不习惯视觉受限的感觉,几下挨到庾祁之身旁,又小鹿一样受惊躲开。
庾祁之又暗暗笑了。
他贴在盖头旁,隔着一层盖头对身旁的人低声道:“小心。”
时微感到一层热气湿湿打过来。
他心下都颤了颤,原本就不安跳动的心脏跳得愈发快了,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感觉自己的骨肉都在颤栗,时微紧咬着唇,一排雪白贝齿在嫣红唇肉上碾磨着,沾上一些靡丽胭脂,他恍然松开,盖头下的眼睫不安颤动,几乎是在哭泣的动作。
今日不是时微的良辰,原本的新嫁娘也不该是他。
时微恐惧得厉害,身后是漠视冷淡他的尚书府,身前是不明底细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只他一人夹在中间,是一株无根的浮萍,是可怜的待宰羔羊。
羔羊被草原上的黑狼咬住脖子,一路叼进正堂里了。
正堂内,宾客满座,红烛劈啪作响,高堂上坐着庾时两家的长辈,不同于庾家的一派喜气,时老尚书的面色沉沉,微有些古怪。
庾祁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面上无甚奇异,只牵着新妇的手挪至堂前。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洪亮悠长。
庾祁之放开时微的手,深深拜下。
“二拜高堂——!”
二人又缓缓转身,对着高堂上端坐的长辈族老叩首跪拜,庾祁之抬头看了眼,时老尚书的脸色更僵了些,一张老脸几乎挂不住笑。
“夫妻对拜——!”
庾祁之收回眼神,轻勾了下唇。
一对新人离得极近,额头相抵间,庾祁之不确定自己是否闻到了一抹浅淡的撩人香气。
不是脂粉俗艳的味道,是一种很轻浅的,像水波一样撩过的浅淡花香。
这致使庾祁之抬头时,目光又不住朝时微那里望去。
因为起身的动作,新娘的盖头有些不稳,红绸布下的珍珠流苏四处乱晃,庾祁之看到一点尖尖的下巴,很小巧的一点,是清透盈白的肤色。
……奇怪。
新娘出门前,喜娘没给上妆施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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