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的赵衍眼不花耳不聋，嗓门如钟，在他喊过后，侧屋一道小门打开，端着一筐土豆白菜和一条腊肉的女人朝他们走来。
施桥有些惊讶，他微微瞪大眼，心念一动，这个女人，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大不相同。
原以为是普通村妇的人，却长着一张如花神仙子般娇美的容颜，身姿袅娜，白皙瘦弱，干活的手也不粗糙，倒是十指纤纤，很有些不沾阳春水的味道。
她站在这间用木头、红砖，瓦片和红土泥垒起来的屋子里，与哪里都不相容，但偏偏怀里的确抱着破菜篮，装着农家常用的菜品，眼神怯怯，露出那种地位极低的农村女人看到男人归家时常有的神情。
又怕又不敢怕。
施桥在心寒后立刻感到一股愤怒。
“磨磨蹭蹭，去地窖拿个菜都这么慢……快点，还不赶紧做饭去！”
招君忙点点头，抱着菜篮赶紧跑了，看上去一点也不想和四个年轻男人有什么接触，谁知道她还没走进厨房，赵衍又发话了。
“怎么？现在看到男人们都不打招呼了？”
像是一条被训怕了的狗，听到命令，招君又急急回身。
她先是跑到施桥跟前。
“大爷好。”
说完，招君怯怯瞧着施桥，看人面无表情，冷冷清清，一时也拿不准该不该往下走。
施桥注意到她的神色，只能勉强笑笑：“你去吧。”
她又原样喊了两次，最后轮到连祁辛。
不等招君开口，连祁辛笑着回道：“不用了，辛苦你赶紧做饭，我饿了。”
招君慌忙点头，转身又要走，结果赵衍又老大不高兴地开口叫住她，顺便也瞧向了连祁辛。
“老子帮你教婆娘，小子不懂事，跟婆娘说什么辛苦，再这样，老子连你一起训！”
连祁辛马上知错就改，转头对那招君也拉下脸：“听爹的，下回机灵点！”
厨房门开着，灶台下烧着火，灶台上煮着饭，招君在灶台上下来来回回，脚步不敢停歇，又要生火又要看着饭，忙得满头大汗，端着饭碗出来时灰头土脸，头发也散乱了。
她一个人端饭，一次最多拿两个碗，家里五个男人十只手却没一个帮忙的，最后端菜盆上来时，汤汁冒着热气，菜汤在硕大的盆边晃来晃去，眼看就要溢出，施桥实在不忍心，怕她烫着自己，便打算伸手接一把。
结果不出所料，也被训斥了。
“让你男人上手，不中用！”
赵衍先拉长脸训完女人，再对施桥道：“你管她干什么？谁家婆娘连端个饭都端不好！”
施桥脸色冰冷，压着怒气收回了手。
这段饭他毫无胃口，但又害怕老人以此为苗头再生事端，也只能忍着往嘴里塞食物。
从午餐的谈话看，赵衍这次是给了林村长一大笔钱，才让他这四个儿子被“抽签”到参加今年的花神祭。对此事，他又得意又期待，话里话外都在畅想这自己即将到来的孙子。
“等花神祭完了，老子把烟戒了，把酒戒了，也要开始养生，等着我孙子出来。哼，我才不像那张老头，好不容易盼着他家小六有后，自己倒躺棺材板了……”
听到这里，施桥心念一动，还没问，紧接着就听见了连祁辛的声音。
“爹肯定长命百岁，不过，咱村这四五年有多少能三代同堂的，要不您去跟他取取经？”
“让我想想。哎，这么算好像还真没呢，到底是年纪大了，又经历过大荒年，下了一辈子田地，临老临老，没几个身子骨好的……”
他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所以说你们四个给老子操点心！这花神祭后多多在自己婆娘身上耕耘！田里活可以不做，家里炕上的地得耕耘，让你爹在临死前能抱上孙子才是正事哈哈哈哈！”
他这么一笑，脸上皱纹全拧巴在一起。
施桥实在听不下去，扔下筷子，仍觉得胃里一阵上涌的恶心，赵资尴尬地赔着笑笑，赵贤倒接得爽利，跟老头你来我往继续攀谈。
施桥又把视线转向连祁辛，对方似乎在专心吃饭，于是又转向外间。
招君端完饭后就离开了，施桥曾经听过在某些落后偏远的地方，还保留着某些封建习俗，比如女人地位低不能上桌吃饭的规矩，比如同户兄弟“共妻”的制度，只是没想到，这些事情他在副本中竟然都碰见了。
花神祭……孩子……去世的老人……
吃完饭，又是招君来收拾碗筷收拾灶台扫地擦桌，赵衍像指挥一条小狗那样支使着女人，还时不时生气动怒，骂一两句“不中用”“啥也不会”“白养了”。
壶里水开了，招君将热水和凉水兑一起给几人端来。施桥接过碗，发现碗中水呈现淡淡的米黄色，闻起来有股清香，碗底还有一些碎渣。
他正在思索这和水煮的东西是什么，赵衍已经说道：“我等会要睡觉，你们跟婆娘一起去把门口种的百子莲花浇了，剪些花晒晒，最近多喝点百子莲花茶，是个好兆头。”
原来，这碗底碎渣便是晒干的百子莲花。施桥尝了一口，除了一股浓烈的苦涩，什么味道也没有。
这种苦，比苦瓜水浓些，却又比黄连水温和，但压在舌苔，余韵悠长。
照门口那疯长成一大片的花丛，只几桶水根本不够，招君一次次地从井中压出水，又一次次摇摇晃晃地提着沉重的水桶放在门前。
赵衍老人所说的一起，不过是让几个大男人站在百子莲花丛前等着水来，象征性地用勺子舀出洒在花田里，招君忙忙碌碌，就这还被老人叱责动作太慢，让爷们儿等久了。
干完这些，招君又跑去整理床榻，挂上纱帘，熏上艾草，伺候着老人睡上后，她回到施桥他们面前，怯生怯气地问他们现在要不要睡觉。
身为老大的施桥摇头否认，赵资和赵贤虽有犹豫，但施桥一身冷意自带气场，他们虽不认得是谁，但下意识跟着保持一致也摇头否认，到了连祁辛，他弯着眉眼笑笑，摆手让招君不用管，自去休息。
这一番温柔神情和温和言语让招君手足无措，但连祁辛是既漂亮又没有攻击性的外貌，他垂下眼眸轻声细语地和招君说话，招君僵硬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下来，虽然还是一副怯懦惊慌、战战兢兢的神色，但终究是听他的话自己去休息了。
“看来只要不叫老头看见，对人姑娘态度好点也没关系。”
“唉，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都舍得糟蹋，真不是人，可怜啊……”
游戏内npc不在，玩家间说话便没了限制。
“但话说回来，生不下来孩子这事确实闹心，我和前妻当时就是，努力几年最后也怀不上，没办法只能离婚了。”
“毕竟还是得有个孩子……”
施桥和连祁辛没有参与进两个玩家的聊天，各自沉默想着事情，期间赵贤频频扭头，终于忍不住在结束一个话题后和他们搭话。
“……兄弟，关于这个副本你怎么想的？”
施桥回过神，摇摇头没说话，那厢连祁辛却笑着开口了。
“村里明明有女人，却只让男人们举办花神祭，这点，我想不明白。”
赵贤是个机灵人，很快接道：“这简单，一定是这花神祭上有什么特殊事情只能让男人来做。”
“也不一定。”
赵资摇头：“听之前陈家兄弟和张小六的聊天，虽然女人可以去河边洗衣服，但最好还是不要抛头露面，林家村的男人们不希望她们往外跑，而准备花神祭却需要在村子和山坡之间来回。”
连祁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轻轻点头：“那照这样说，男女之间的区别就是关键了，要围绕这点，下一步应该怎么调查呢？”
能进入s本的人都是老玩家，不仅应对副本经验丰富，而且深谙应该如何和同副本的玩家相处。
对于连祁辛的询问，二人都表现得很热情，一个说招君身上有古怪，一个说应该调查下五年前鼠灾时一共死了多少人，男性和女性各占多少，连祁辛难得表情严肃地应和着，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是社交能力满级的小连啊。”
“难得看到连祁辛干活桥哥摆烂啊，好怪，不确定，再看一眼，都怪可爱的！”
“桥哥好像不太舒服，吃饭的时候都没胃口。”
“呃，他没有那么娇弱，现在副本才刚开始，每个玩家掌握的信息都不多，其实没有什么交流的价值，桥哥的做法很正确，反倒是连祁辛很古怪。”
“赞同刚刚那条，看施桥之前的直播就能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盘线索缕思路顺逻辑的人，这种无效的交流反而容易分心。”
“那这样说连祁辛这次是真的好古怪啊，先是不顾sv的规定偷偷下副本，现在又异常积极，后续到底想搞什么幺蛾子呢？？？”
“嘻嘻嘻，摩拳擦掌期待中。”
下午两点，村口通向庄田的土埂旁聚集了一群人，雨后云开雾散天朗气清，温度升高，光是站着不动背后也隐约积起一层薄汗。
既逢芒种前后，正是“夏收、夏种、夏管”的“三夏”大忙季节，既要紧急抢收大麦、小麦等已到成熟的夏庄稼，又要留下时间播种谷、黍、稷等秋作物，施桥往占地广阔的田中望去，麦浪金黄，人影忙碌，空气中似乎也隐约飘荡着谷物成熟的清香。
陈家兄弟打着哈欠姗姗来迟，一行人绕着田埂，那些挽高了衣袖和裤腿正在田里收割忙碌的男人偶尔会打个招呼，神态和话语中都是艳羡之色。
他们在这片麦田尽头停下，田里正拿着镰刀收割的人抬头看看，笑道：“今年怎么先从这儿开始了？”
陈大哥：“昨天你家大爷说发现几个老鼠洞，让我直接过来省的再找了，这时候爷们忙得要死，给这帮小年轻做个示范，就得赶紧回去抢收了。”
“喏，你往东北角去，都是一窝一窝的。”
“这种田埂上有石头和稻谷瘪壳的洞十有八九是耗子洞，一窝鼠洞一般相连，得把周边的洞口都堵上，然后烟熏水灌随你们。给你们示范下烟熏吧，省事，拿田里收割下来不要的稻草直接点燃，一个人拿扇子往里扇，一个人招呼着几个洞口，出一只捉一只……”
陈家兄弟俩选定了洞口，将几个洞口都用铁丝篓围起，开始往里面熏烟。
连祁辛蹭到施桥身旁，小声问：“桥桥，你捉过鼠吗？”
施桥心道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他捉过，但大田鼠还真没有，连见都没见过。俩人四目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义乐呵呵地凑过来：“我捉过啊，跟你们说，田鼠是吃田里作物的茎叶根、种子和果实长大的，烤起来一股子稻谷味，可香了。”
听到这，施桥默默走开两步，然后被朱义一把抓住。
“哟，桥桥你这多见外啊，别嫌弃我啊，等会给你烤个试试，保证皮绽肉香，吃完立马治好你的洁癖……”
“哎？卧槽！”
那几只铁丝篓直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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