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很快便意识到,犬井户缔想要让他离开日都岛的决心是何等坚定。
一向懒懒散散的猫这次行动力极强地问南方龙之介借来了雨具不说,连地图和指南针也在少年困惑的表情里一并借走——甚至不仅如此,他事无巨细地连渡轮的航线也问得清清楚楚,等一切准备就绪,便带着满脸无措的降谷零出了旅馆。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可正因为这样,降谷零越发不解,甚至生出了些恼怒。
“如果真的不想让我留下来,”因为天气原因,他披上了犬井户缔借来的不怎么合身的雨衣,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像是只焉焉的猫仔。不过虽然穿着避雨的雨衣,他仍然被担心他淋雨的犬井户缔抱着走,无论是身上的雨衣还是脚下的运动鞋都没有沾上分毫雨滴,“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抓出来?”
他紫灰色的下垂眼里满是难过:“你明明就知道我在那吧……”
他说的话逻辑自洽,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犬井户缔听完却有些愣神,不自觉地紧了紧抱着他腿弯的手,喉咙里像是塞了块融化的糖块,黏黏糊糊又苦涩难耐,说不出话。
也许是因为不久前才见了九条鞘的化身一面,犬井户缔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非常久远的事。
被随手丢进抽屉里的远足通知单,对此一无所知的鞘,刚好在远足日安排了工作的鞘……以及,无论怎么要求带上他都被拒绝,最后被丢下只能一个人去参加亲子远足的他。
鞘并不是故意的。
她不知道远足的事,为了拯救素昧谋面的陌生人而在那天接下了重要的工作——是犬井户缔自顾自地以为她会像其他事那样未卜先知。
但鞘不是女巫、预言家之流,她不像犬井户缔心中那样万能,无法事无巨细地看见未来,穷尽全力也只是从命运的洪流里看见自己早已注定的终局,并无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对于此刻的降谷零来说,他大概扮演的就是鞘的角色。
可犬井户缔的嗅觉和听觉也不是什么都能解决的万用法。他的房间里有着降谷零的气味是正常的,因此并没有在意;追出走廊后,没有捕捉到清晰的气味轨迹也是正常的,因为他知道降谷零如果要隐藏就必然会想办法收敛痕迹——
而在紧张的时候,比起细微又琐碎,需要仔细辨别才能认出的属于降谷零的呼吸和心跳,更为响亮的是自己的心跳和脉搏。
如果不是确认直到起床的前一秒降谷零还摸了摸他的尾巴,被尾巴不客气地揍了一下,如果不是在洗漱时看见了结伴而行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忍不住抓着他的脸看了看,纳闷为什么同样是困倦得一直打哈欠,景脸上挂着黑眼圈他却没有……
但即使无比确定他的安危不是问题,在临离开旅馆前察觉到他的消失后,犬井户缔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还是最不切实际的那个。
说着喜欢我的你,会像鞘一样丢下我消失吗?
……
“……你真的想留下来、Zero?”犬井户缔望向他紫灰色的眼睛,仿佛在这个瞬间,看见了曾经的自己的影子。
一样的执拗,一样的不知变通,一样的笨蛋。
只不过,当时的鞘拒绝了他。
“我留下来,会很让你为难吗?”因为姿势关系,被抱着的降谷零微微低头。他倔强地看着犬井户缔,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不明显的难过。
为什么要拒绝呢?
当年的鞘拒绝他,是因为担心无法保护好他,而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他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强大的妖怪——
犬井户缔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被暴雨所掩盖,没有被狂风所吹散:“……如果真的想留下来的话,那就随你喜欢吧。”
“我会保护好你。”他说,“不用担心。”
*
“你在这里啊,犬井君。”
从视线看不到的死角处,传来了一个轻柔而沙哑的女声。
早早听见了风声的犬井户缔无动于衷,被他抱在怀里举着伞的降谷零却本能地回了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后,他一边飞快地红了耳尖,难为情地别扭着想要下去,一边对这个意料之外的来者感到吃惊。
从雨里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青岛真味。
她穿着一身不该穿出医院的白大褂,对几乎要掀翻日都岛的暴风雨无动于衷,一头长至腰间的漂亮金发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也不在乎,仍由其吸满了水,沉重地搭在肩头。
透过白色倾斜的雨幕,降谷零定定地看了她一会。
对这个和犬井户缔有着仇恨渊源的女性,他的态度稍微有些复杂。
可无论是怎样的罪犯……
他低头看了看犬井户缔冷淡的表情,意识到他似乎是打定主意装作没听见后,抬起头看向青岛真味,神情复杂而警惕,但到底是迟疑着开了口:“青岛小姐……”
“……”
青岛真味漠然地看着他,对这个名字没有表现出丁点回应的意思。
这家伙……来者不善吗?
犬井户缔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
即使相距十数米,中间还隔着狂风暴雨,青岛真味的气味仍然传了过来。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她简直像是刚被人用烟熏过,浑身上下都是令人厌恶的尼古丁的气味。
没有武器,影子也好好地待在脚下。
似乎没什么威胁。
作出判断后,犬井户缔也不再纠结,只是警惕般抱紧了降谷零,又言行不一地低声和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的小金毛说了一句:“没什么危险。”
“……”不知道是听力敏锐,还是纯粹从口型里判断出了他在说什么,普伊芙美愣了一下,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真是像……一样傲慢。”
她说得缱绻而模糊,语气里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但在这样的天气下,哪怕是犬井户缔也没能听清,更别说降谷零了。金发小少年握紧冰冷摇摆的伞骨,拧着眉看着她,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又想做什么。
但有一件事是很明显的,青岛真味似乎并不打算再和他们玩些角色扮演游戏,做那个菱形医院里的好好护士了。
她气势全开下展现出的那份血淋淋的棱角,几乎要将盆泼般的大雨都静止。
他们身处的地方是日都岛的港口。
就像两个人知道的那样,渡轮早在预定的时间准时出发,此时的港口空无一人,唯有雨点还在不知疲倦地清洗着旅客留下的足迹。
“诸伏君已经回去了吗?真遗憾,我本来想给他送一份礼物的。”普伊芙美插着兜,好心情般弯着眼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不过,既然犬井君还在这里,拜托你转交也是一样的。”
……什么?
来不及思考普伊芙美为什么知道诸伏景光已经回去,犬井户缔满脸空白地转过头,对这种神展开猝不及防:“……你要送他什么?”
普伊芙美并没有靠近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气定神闲:“诸伏君看起来对生物很感兴趣,对医学也有些触类旁通的见解,所以我准备的礼物也是这方面相关。”
犬井户缔:“……比如说?”
“比如说,”普伊芙美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眼神晦涩难懂,“你知道日都岛上有一种特别研制出来的、专治夏日病的药吗?”
她是说那种能把人变成影子的药……?犬井户缔情不自禁地歪了一下头,忽然又意识到另一件事。
……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想过日都岛上的那些人是怎么变成影子的呢。
如果根据波稻告诉他的情报,按正常的逻辑推论,犬井户缔会觉得这种药似乎是普伊芙美私下研发出来的可以让人变成影子的“坏东西”,是她用来“做坏事”的道具。
但是现在想想,那个药的作用还是波稻主动告诉他的,能有多少是真的呢?
更何况,如果真是普伊芙美干的坏事的话,她怎么可能在来到这里的三年里填满那厚厚的历史病例和记载?三年护士,每周单休,她恐怕连现在这七百人的面都没见全过——这又引起了犬井户缔的另一个疑惑。
波稻,到底是怎么转化这七百人的呢?
涉及七百人的事件,足够大阪的政治领域从零开始,足够登上一个月的报纸头条,可日都岛近年的报纸上从来没刊登过类似的事……但总之,这不可能是普伊芙美一个人干的,哪怕她之后有个小团队也不可能。
多明显的漏洞。
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发现、而是被波稻牵着走了呢?
她转移话题的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但却几乎攻无不克——正是因为这样,无论怎么想都好奇怪。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明明是刚刚认识不到一周的人,明明他最开始还在担心她会伤害到景、零和高明,连真名都瞒着她,为什么又会在短短的几天内对她抱以信任……
一定要打个比喻的话,波稻就像是捏着完美攻略的N周目玩家,而犬井户缔是模板化的NPC,对她恰到好处的每一个话题、每一个笑容、每一句措辞都毫无招架之力——雪上加霜的是,对他来说这还是不带Meta元素的被攻略游戏。
……波稻、到底有什么秘密?看影子来说,这家伙其实是和她一伙的,应该会知道点什么吧?
犬井户缔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耳朵,看向女性的目光骤然专注起来。降谷零和他知道的信息不同,暂时对日都岛的猜测还停留在藏匿了不少异种上,并没像犬井户缔那样得到重点关照。
正因如此,他只是眯起眼睛,满眼探究,没有犬井户缔那样急切。
在交谈的时候还被人抱着,失礼不说,气场上实在是不占上风。
金发少年无声地将手搭在犬井户缔的肩上,和随着触感望过来的高中生对视了一眼,借着雨伞的掩饰做了个口型。
犬井户缔迟钝地眨了眨眼,愣了一下才沉默着接过了他手里的伞,还不忘将他雨帽的帽子拉上,把金发小少年放下地。
终于踩到实地的降谷零拉了拉雨帽,靠着犬井户缔站直,认真地看向她:“青岛小姐说这个是想做什么?”
普伊芙美又等了片刻,确认犬井户缔没有开口的意思后,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眼,重新掂量了一下他们之间到底谁占据了主导地位,满脸的若有所思:“我以为你……你们会很在意这个呢。”
在谈判的时候,绝对不能表现出来的就是自己的急切,否则一定会被坐地起价。
犬井户缔没有吭声,而降谷零冷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只是有点好奇而已,算不上在意的程度。”
普伊芙美不明显地笑了一下,没在意他表现出来的步步不让,堪称温和地让步了:“这样……没关系,那些资料我已经交给龙之介君,拜托他转交给你们了。”
如果已经去过旅馆、和龙之介交流过了的话,那知道景他们已经离开也不奇怪了。
普伊芙美没有停顿,也没有等待两人回应的意思,仍然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像是许久没和人交流过那样喋喋不休。
“对现代医学来说,病症的名字通常基于疾病的病因、症状、体征和相关特征,但早期来说,病症的起名更随心所欲,可能和传统有关,也可能偏向迷信。”
“这也就造成了一个问题。同一个疾病,对于不同的时代、甚至是同时代的不同地区,都会有着不同的名称。”
犬井户缔:……她在说什么呢?
降谷零思考了一下,试探性地询问:“你是说夏日病吗?”
“……不,只是举个例子。”普伊芙美攥了一把湿漉漉的发尾,满眼漠然地看着雨水从指缝溢出,半响才不紧不慢地否认了他的话,“我真正想说的是,即使同一个病名,在不同时期也可能对应了不同的病症。”
犬井户缔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慢慢放空,而降谷零还在努力地跟上她的思路——该说不说,幸好还有降谷零执意留下来,不然此时的犬井户缔恐怕只能和她大眼瞪小眼,彼此相顾无言了。
同一个症状,有着不同的病名。
虽然被否认了猜测,降谷零却仍然直觉般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在这座岛上流行过的本土风水病,除了影子病便是夏日症,而就目前来看,这两个病名指的都是人会逐渐变成影子。
而同一个病名,对应了不同的症状……
降谷零抿紧唇,眯起紫灰色的下垂眼,掩藏起的目光锐利,几乎要刺破厚重的雨幕。
她指的,是夏日病吗?
如果是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听上去像是个没头没尾的迷题,而倘若要普伊芙美来解释的话,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说明白了一切。
女性摸了摸白大褂上的口袋,从里头取出一个湿哒哒的快被泡烂了的纸烟盒。盒子都已经被雨水泡得软烂,里面细长的女士香烟自然也无法避免,那副模样哪怕是在地上捡烟头缓解烟瘾的流浪汉看了也要皱眉头,普伊芙美却全然不在意地咬住了滤嘴部位。
就是可惜现在下着雨,没法点火,不然她怎么说也要再吸一支。
对于护士这个职业来说,私底下吸烟喝酒不好,但也不会被管教。只是不把烟气带到医院却是基本的职业底线,哪怕是普伊芙美也得遵从。可工作日不能吸烟就算了,下班后的私人时间也不行——波稻讨厌烟味,而为了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她,另一个普伊芙美觉得烟是完全可以戒除的不良嗜好。
真是让人陌生的自己。
三年前,她来到日都岛的时候,确实怀抱着些……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可笑的、对于未来的美好憧憬。
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仗着自己过去的经历,她看着这里的居民的目光深处永远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傲慢,对那些刁难和排挤自然也能嗤笑着不放在心上——并不是什么脾气好,只是全然不在意而已。
对普伊芙美而言,她始终觉得如果自己忍不下去的话可以掀翻桌子,直接杀了了事,因此自然不会把那些事放在心上。
也正是因为这种傲慢,即使还没在菱形医院站稳脚跟,对岛上的情况也不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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