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到半夜的时候,林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冰冷的雨滴打在林梢,从帐篷的防雨布上滑落在诸伏高明的梦里时,就变成了不知从何而起的蝉鸣。
午后总是闷热的。
阳光穿过玻璃照进室内,空气中的每一颗浮尘都清晰可见,诸伏高明坐起身来的时候,连窗户上被人随手摸过而留下的灰尘印子都看得真切。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躺着的地方也不是柔软的床上。
他有些茫然地低头看向手掌所抵着的地面,整个人颇有些还没睡醒的迷蒙感。
在柔软手掌之下,是质量一般的榻榻米,但看得出打扫得很干净而整洁,颇有些家的温馨感——经典的和室风格。诸伏高明虚握了握手,没有伤痕也没有茧的白嫩手指顺从地跟着意识轻轻蜷缩起来。
在一片幽暗的房间中坐起身来后,比起在旁边躺着的另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孩子,他发现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在他情不自禁地思考着人生哲学的时候,旁边同样躺在地板上的男生似乎逐渐转醒,眼神茫然地看向四周。
盯着那人金色的眼瞳,黑发少年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黑色短发,眼角上挑的蓝色猫眼,锐利又漂亮的面容……非常陌生的相貌,却让人油然而生地生出了'啊、这是我'的恍然大悟感。
那个醒来的男孩子似乎对现在的情况也是一头雾水。他茫然地打量了一会四周,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看起来一点和诸伏高明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自顾自地扫视了一圈后,便耸着鼻子毫无距离感地凑了过来。
诸伏高明:……
他敏锐地从自己的反应里察觉出了什么。
比起符合“性格”的推开他、保持社交距离,或者是避开、再礼貌性地提醒,他的警戒本能无动于衷,对陌生人的接近一点反感的意思都没有。
我认识这个人,并且和他保持着亲近的关系。这种关系比普通朋友更亲密,这让他可以轻易地靠近我到小于40厘米的距离而不引起我的反感……
是亲人吗?还是关系要好的亲友
诸伏高明思索间,打量眼前人的陌生目光里逐渐带上了些信任。
“……唔,你是谁?”在他沉默不语时,似乎是觉得没法从气味里得到更多信息,犬井户缔终于开始试图用语言来交流了,“这里是哪里?”
他的容颜稚嫩,还带着微微的婴儿肥,羊毛似的白色卷发搭在肩上,睁大眼睛的时候,圆溜溜的金色瞳孔配上微微上挑的唇角,看起来简直如同猫咪一般。
但诸伏高明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哪怕一点的慌乱。
“我和你一样,刚刚从这里的地板上醒过来。”凤眼上挑的少年尽可能平静地说,“我知道的事和你应该是一样的。”
“……欸。”犬井户缔没从他的气味里闻到不对劲的地方,因此毫无戒心地相信了他,“那你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吗?”
他说着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在诸伏高明木然的视线里,四肢着地,自然地用后腿挠了挠耳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米粒似的虎牙一闪而过,长尾巴在地上一扫一扫的。
他刚刚是不是非常自然地做了一些非常不对劲的动作?
但是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
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大扫帚似的柔软尾巴……猫不就是这样的吗?
灵感转瞬即逝,诸伏高明没能抓住它的尾巴,而下一个呼吸间,他连这一丝不对劲的感觉都没能保留下来。
“我是……诸伏高明。”他恍惚着报上了自己从心底里涌现出的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犬井。”小孩子爽快地给出了回应,还特意骄傲地强调了一番,脖颈上的骨制项链闪闪发亮,连耳朵也直直地立了起来,“叫我犬井就可以了喔!”
“那么,犬井。”诸伏高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果你没有别的疑问的话,我们可以开始调查这里了吗?”
他的视线划过婴儿床上那具僵硬着的婴儿尸体——几乎是在看到尸体的第一眼,有什么东西就了然于心了。
他是为了解开佳爱琉的死亡迷题而来的侦探。
这听起来像是游戏的导入剧情,或者是什么漫画一样,但诸伏高明提不起一点质疑的意思。
就像是做梦一样,无论多么荒谬的设定、多么不符合逻辑的剧情,你都会自然而然地接受,把它当做什么普世真理。
“好呀——我可以帮你!”犬井户缔也一点都没觉得奇怪,而是兴奋地抖起了耳朵,自得地夸耀起了自己,“我的鼻子很厉害的!”
*
虽然是光线明亮的午后,但婴儿房里的采光非常一般,窗帘又像是固定死的一样根本没办法拉动,房间里看起来昏昏沉沉的。房顶的吊灯不知道是断电了还是灯本身的问题,诸伏高明踩着矮桌拉了几次灯绳都没能点亮。
他抬头看了一会,本能地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纯黑色塑料外壳的强光手电筒,打算仔细检查四周的景象——这当然不是他带来的,至于他为什么会从口袋里掏出来这个,他个人愿意解释为一种奇怪的直觉。
“呐,你的口袋里为什么能放得下这么长的东西?”犬井户缔不安分地凑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诸伏高明的口袋,跃跃欲试的好奇心几乎要扑到诸伏高明脸上了,“里面还放了什么别的吗?”
诸伏高明摸了摸从外观上来说相当平瘪的口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里面确实还有不少东西——而不论是什么,它里面装的东西的大小实际上都应该远远超过口袋正常的容量了。
他挨个掏了出来,沉默着在地板上摆成整齐的一列,又被小孩子推得歪歪扭扭。
速记本、铅笔、多功能军刀、指南针、打火机、一次性橡胶手套……与其说是口袋,不如说这是个取之不竭的随身仓库。
犬井户缔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开始试图掏空自己的口袋——但很明显,就他穿着的狩衣来说,是没有口袋的。
“好厉害……”小孩子上下都摸不到东西,看过来的眼神里浮现出了奇异的钦佩,“你会变戏法!”
诸伏高明沉默着把东西都塞了回去,决心不去思考它是怎么做到的:“……犬井,我们还是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吧。”
似乎是因为这个小插曲,这次小孩子应的更加干脆了:“好~”
根据吊在床顶的玩具来看,那个备受期待的婴儿大概是女孩子……再和佳爱琉这个名字对应一下,应该没错了。
诸伏高明看着看着,忍不住捂住了唇。
对这个画面有些难以抑制的反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总觉得这个名字有哪里有些奇怪。
佳爱琉……帰る?回去?
犬井户缔倒是毫无思考就接受了这个名字,他踮着脚趴在婴儿床旁的护栏上嗅了一会,似乎是想看看有没有凶手残留的气味,但很快又被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此时窗外阳光正盛,地面上热气蒸腾,蝉鸣声断断续续地连成一片,尖锐嘈杂声不绝于耳。他掀起窗帘,大半个身子趴在窗台上,好奇地打量起户外的景色。
诸伏高明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他有些头疼地从后面把犬井户缔抱了下来,等犬井户缔踉跄着站稳后,少年沉着脸拍了拍他沾上灰的前胸、袖口,一脸不赞成的表情。
犬井户缔:……
他的这副表情实在太有压迫感,哪怕犬井户缔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的,也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顺着他的意思敞开双臂,一动不动地被上下其手。
总感觉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但是一点都没有印象……?
“别那么……孩子气,犬井。”诸伏高明最后拍了拍他的衣领,轻飘飘地说。
依稀觉得自己也许是3岁,但也许又不是3岁的犬井户缔眨了眨眼睛,乖乖地应下:“……是?”
诸伏高明非常顺手地摸了摸他的头:“如果是要找到杀死佳爱琉的凶手的话,尸检是必不可少的。犬井,害怕的话,你需要回避一下吗?”
如果要找出杀死佳爱琉的凶手,他必须要知道死时、死地、死因——
她是什么时候遇害的,尸体僵硬了多久,有没有浮现出尸斑?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吗,还是转移后的抛尸地?她是如何遇害的,从手法里能获得什么信息?
这些知识和名字一样,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
犬井户缔还是那副小孩子的神情,看不出恐惧和不自在,他蹭了蹭诸伏高明的手,回绝了他的体贴:“不用!我也可以帮忙的~”
诸伏高明“唔”了一声,没再说要他退开的话,只是摸出了笔记本和笔:“那,犬井,麻烦你帮我记录一下可以吗?”
犬井户缔:……
记录?写字?
他瞪着眼睛看了一会诸伏高明,终于意识到自己留在这里好像没什么帮助。
“……我不会。”小孩子果断地缩了缩手,“我看得懂一点,但我不会写。”
明明是同样的身高,诸伏高明却显得格外成熟稳重。
“是这样吗?”他好笑地摸了摸小孩子的脸,毫不意外地哄着大猫出去房间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犬井户缔被他轻松地哄骗走了。
整个宅子里一片死寂,诸伏高明并不担心他遇上什么危险,现在更重要的事就在眼前——
他神情沉静地开始准备起初步尸检。
在手上套了两层从包里翻出来的橡胶手套后,临时侦探轻柔地翻动着那具小小的尸体。从他无波无澜的表情来看,很难看出他的心情到底如何。
诸伏高明凭借着经验粗浅地下了初步判断。
毫无疑问,死者的脖颈处遭受了致命的踩踏,皮肉完全坏死,脆弱的脖颈则是扭曲着呈现出相当不自然的角度,凶手留下的鞋印倒是呈现出一种残忍的清晰。
总觉得有哪里非常违和……
诸伏高明比划了一下婴儿床的高度,意识到在加上护栏后,这个高度对于成年人来说其实有些难以跨越——尤其是屋内没有能够任何垫脚的物体时。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真的非要用这种泄愤似的方法来行凶……他就得抓着护栏、踩着婴儿床翻上去,然后才能有足够的着力点做他想做的事。
可这里除了犬井刚刚留下的指纹,没有其他的任何痕迹。
收回多波段探照灯的同时,诸伏高明意识到一件事: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他抿着唇剥开了一点包裹着女孩的毛毯,摘下一层手套,对照着刻在皮肉上深紫色的鞋印在掏出的速写本上一刻不停地记录起来,铅笔划过纸页的细微声音在房间内回荡。
记录完后,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出于一种微妙的怀疑心理,坐在地上看了看自己的鞋印。
……呼,排除嫌疑。
至于犬井户缔……
那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是赤着脚走来走去的。
*
在布置得相当温馨、现在却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死寂的婴儿房的左侧,是一扇半开的拉门。似乎是没有拉开窗帘,室内一片昏暗,借着手电筒的光柱打量着室内后,诸伏高明站在门口意味不明地沉吟了一声。
在苍白的光柱下,能看见侧室内的被褥和枕头都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榻榻米上。柜橱也好抽屉也好,全都敞开着被翻的乱八七糟,地上还散落着不少杂物。
——有人入侵了这里,并且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拧着眉头踏入卧室,躲避着散落一地的各种物品,走到几乎快脱落的抽屉旁,试图看看里面还剩下些什么东西。但抽屉里都是些衣物、闹钟之类的生活小件,看不出来丢失了什么,从中根本无法判断得到什么信息。
这世界上确实有无差别杀人,但既然是发生在这间住宅里的惨案,作案手法还具有相当强的凌虐意义,那么假设凶手是无差别杀人无疑不是最好的选择——被害者和加害者之间必然有着什么联系。
可究竟是怎么样的仇恨,必须以如此的方式来平息?
他的目光在闹钟的23:32分上停留了一回,沉默着拿起了红色铁皮的圆形闹钟。
闹钟表面的玻璃已经有了裂痕,金属的外壳也有了明显的凹痕。虽然时间停滞不前,但看上去也不像是电池没电——指针正快速地转动着,只是一会顺时针,一会逆时针罢了。
这世界上有三个东西绝对不能信:第一,案发现场坏掉的时钟;第二,电视上的广告;第三——*
……说起来,他这样算不算非法入侵?
随着这个自然而然冒出的疑问,答案也紧随其后。
他不仅是非法入侵,还在进行非法取证,并且毫无悔改之意。
本质上也不是特别循规蹈矩的少年停顿了一下,下一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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