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井户缔的心里浮现过很多疑问。
从遥远的太阳为什么会东升西落,白天为什么也能看见月亮,再到耳边永远连续不断的砰砰声是什么,他为什么没有属于自己的梦境……
得不到答案的犬井户缔将这一切都坦然地接纳了,将它们视作世界本来的面貌。
但是,总有些新诞生的问题困扰着他。
“KIKI……”诸伏景光有点无奈地小声喊着犬井户缔的名字,但无论他唤了多少次,当事人也只是心不在焉地胡乱应着,眼神根本没有抬过来哪怕一秒钟。
这大概还是相识以来的第一次,他得到了完全的忽略。
按捺下心里隐隐的不舒服感,诸伏景光抿了抿唇。
不知道为什么,从鹰巢山下来后,犬井户缔就变成这样了。
他们现在在位于日都岛西南方的小舟西餐厅,所在的街角刚好靠近岸边,正是正午,日照充足,好在店门口摆放了充足的绿植,不仅葱葱郁郁地遮盖住了因为海风而斑驳的墙根,也将投进室内的日光控制在了舒适范围内。
坐在更靠近窗户那边的诸伏景光捻捻自己的发尾,拨弄着发梢上映射出的折射进来的光点,一边叹着气,心里一边生出点好奇来。
KIKI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是在舔空勺子呢?
被他投以高度关注的犬井户缔舔着还带了点余味的勺子,面上正常,灵魂却已经出窍了。
……恋人、还是家人?
“KIKI——高明哥到底跟你说了什么?”降谷零同样投来好奇的视线,“冰激凌已经吃完了耶。”
犬井户缔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地看了看杯子。
就像降谷零提醒的那样,之前盛放着冰激凌球的杯底早就空空如也了,就连融化成液体的些许残留,也在勺子持之不懈的刮取中没了大半,露出底下的瓷面。
“……没什么啦。”犬井户缔对自己困扰地问题闭口不言,只是推开茶杯,转脸看向两个小少年。
金发深肤的少年撑着脸颊,坐在他的对面歪着脑袋看着他,紫灰色的眼眸里满是兴味,坐在他旁边的黑发少年看看杯子又看看犬井户缔,脸上带了些不明显的遗憾,又被很好地藏在了无辜的笑容之下。
……景和零,应该没有就他会对着空杯吃多久打赌吧?
对他们两个坏心眼程度深有体会的犬井户缔坐直身体,下意识警觉起来,随即又厌厌地软了下去,勺子无意识地敲着杯壁。
唉,和他目前的烦恼比起来,这都是不足一提的小事。
少年这么想着,目光瞥向自己身边空荡荡的座位,随即又满怀着怨气地移开。
想起指使去百货超市买水的诸伏高明,他不明显地鼓了鼓脸颊。
“KIKI,来,啊呜——”
“啊、啊呜……?等等、Hiro,这不是空的吗!”
“非也非也,”诸伏景光煞有其事地再舀了一勺空气,一本正经地递到犬井户缔的嘴边,试图当面再骗他一次,“这可是皇帝的冰激凌。”
“……Hiro,拜托了,不要学高明哥说话。”
*
数小时前的鹰巢山。
“KIKI。”犬井户缔的拎包行为被婉拒后,诸伏高明扣住犬井户缔的手腕,声音很轻,蕴含的意味却莫名严肃,“让他们自己背着下去吧。”
犬井户缔停下动作,两个小少年便松了一口气,逃过一劫似地追着南方日鹤的步伐跑开。他们的脚步轻快,踩在厚厚的落叶上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像是两只小兔子。
犬井户缔转头看向诸伏高明。
他直勾勾地看过来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唬人。那双眼睛的底色金得纯粹,以至于望过去时好似空无一物,一眼见底,显露出异样的非人感。
但说到底,这只是旁人的观感。
诸伏高明很清楚他的意思——犬井户缔只是没懂,感到困惑,在等着更进一步的说明。
年轻的兄长解释道:“自己的事要自己做。”
“你总是帮他们,他们怎么成长的起来?”
犬井户缔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成长起来?我可以一直帮忙的呀……”
“KIKI,你不能永远帮他们,我也不行。没人能永远陪在另一个人身边,他们要独立、成熟起来。”诸伏高明稍稍加重了些语气。
“人总是要成熟、独立起来的,KIKI,你也一样。”
你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目标、自己的梦想、自己的人生规划才行。
犬井户缔的困惑更明显了:“为什么不行?”
他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天真的疑惑和不安来。
“明明已经跟我约定好了?”
“他会长大,会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会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我不会阻止他,因为我也一样。”
高明的语气,笃定得像是在复述已见过的未来。
一种他不喜欢,也绝不会让其成真的未来。
犬井户缔的眼神闪烁,视线不自觉偏移:“是这样吗?高明,你说的话好难懂……”
“KIKI,你不是他的影子,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察觉到他的逃避,诸伏高明眯起眼,向前一步扣住了犬井户缔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蝉鸣的伴奏下,少年的声音显得有些轻细,却因为距离的关系而不容任何错辨。
不要仅仅只是看着景,这话不仅是高明,连零之前都私底下和他说过了——要有自己的目标,要有自己的生活,要有自己的想法。
比起抗拒,最先升起的感觉其实是茫然,紧接着,才是本能的排斥与抗拒。
想要跟着他人而进退,对人类来说难道是不被允许的吗?
犬井户缔错开眼神,一言不发,想要抽手离开,一时间却无法动弹。
诸伏高明的手臂紧绷,小臂上因发力而显现出清晰的流线型线条,内侧青蓝色的血管沿着向上,没入阳光下白得发光的细腻肌肤。
他当然可以掰开,但在诸伏高明用了这么大力气的前提下,一旦没控制好力度……
身为玻璃房里的巨人,犬井户缔习惯性地退让了。
他不再试图推开诸伏高明,只是搭在他的手腕上,虚虚地做出了拒绝的动作。
诸伏高明眯着眼睛,近距离地分析着他的表情。
不自觉绷紧的下颌,闪烁的眼神,上下滑动的喉结……
除了装出来的茫然与懵懂,真实的心情恐怕是不安、忐忑、逃避。
“这话以前我就对你说过了。”诸伏高明直视着犬井户缔的眼睛,凝视着那个也许什么都明白、却总是用无知来保护自己的胆小鬼,“那个时候,你的表现让我生出了些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的错觉,因此直到刚刚,我才自我纠正了这个错误。”
“……高明。”犬井户缔的声音里面带上了点细微的颤抖,“聊点别的好不好?”
他的眼神变得湿漉漉的。
出于某种天性,他本能地选择了更为幼态的反应,试图博取怜悯,好能将自己从这样的处境里解脱开来。
诸伏高明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只是换了个姿势,摆弄着被不安包裹的少年,在犬井户缔僵硬的顺从下扣紧了他的手。
也许是温暖干燥的触感带来了安定,也许是贴近的身体接触让犬井户缔感觉到了稳定,他迟疑片刻,就着这个姿势微微弓起背,额头抵住诸伏高明的肩膀,再次作出了示弱的肢体语言。
与此同时,犬井户缔尽可能轻而长地吸了一口气,一边辨别起诸伏高明气味中散发的象征着心情的那部分信息素,一边仔细听起他的心音、呼吸声、脉搏速度,试图弄明白诸伏高明在想些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能读出来,这本以往纵容地对他展开的书,今天温柔又无情地拒绝了他的拜读。
特意去学过冷读术,并且对反冷读术也颇有心得的少年眨眨眼睛,像是什么都没发现那样,温和地放缓了语调。
“KIKI。”
“兄长这方面,你做得非常称职——哪怕是我,也没有做得比你更好。”他先是肯定了犬井户缔这方面的成长,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坚定,“但是,你不可能永远照顾他们,必须要学会放手才行。”
“为什么?”犬井户缔轻声追问,“高明,为什么不可以?”
“这是人类社会里的规则。”诸伏高明回答道,“即使是我和景光这样的亲兄弟也一样。”
在更久远的过去,人类确实会抱团生存,但那是因为个人势单力薄,唯有群体才有生存下去的可能性;而对动物社会来说,弱肉强食是至今颠簸不破的真理,狼群、狮群,成员们依靠血缘紧密地联系着彼此,同样是为了生存。
然而时间在不断向前。
“……你明明就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吧。”
犬井户缔微微侧过头,视线自斜下方起,注视着少年清秀的侧颜。
“有时候,我总感觉高明在故意疏远我。”
这是从来不曾诉诸于口,却确实存在于犬井户缔心中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在一起的生活中,不知道自什么时候起,彼此分享了喜悦与痛苦的两人开始产生了隔阂。最开始,是接近后会无端紧绷的肢体语言,接着,便是被刻意拉开的距离……
“大学也是吧?”犬井户缔跳过那些说出来像是在撒娇的抱怨——被毫无理由地避开,就算是他也还是要点脸面的,并不想像幼崽那样靠着撒泼打诨索取一个答案,“如果不是我说要和你一起,你根本不想我去东都大,而就算是现在,你也不让我和你选一个专业。”
诸伏高明慢慢眨了眨眼睛,心里闪过一个让他不自觉紧张起来的念头。
……KIKI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快哭了一样。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难得有些手足无措,抬起手又停在半空,迟疑着,慢慢地摸了摸那头顺滑的白发。
可是东都大对你来说确实不是最优选择,更何况是分数和难度都算得上是挑战、且你从来都不感兴趣的法学专业……
他的理由客观且正确,说出来却会火上浇油也是事实,诸伏高明踌躇了一瞬,还是保持了可贵的沉默。
这样的姿势保持起来对诸伏高明来说只是肩膀上的一份重量,最多加上少年呼吸时若有若无的气流,但长时间维持,对弓着身的犬井户缔就有点难受了。
他自以为隐蔽而自然地吸了吸鼻子,本能地又蹭了一下高中生的肩部,随即一僵,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直起了身体。
属于他人的温度与重量一并抽离,明明是该感到轻松的时候,诸伏高明却微妙地感到了些失落。
他一边伸出手理了理犬井户缔刚刚弄乱的额前碎发,一边谨慎地组织了自己的措辞和用语:“……我也好,景光也好,零君也好,即使是你也一样……”
“时间是流动向前的客观事实,分离是成长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犬井户缔理解了一下,感觉自己又有点想哭了,“一定会分群是吗?”
他的眼眶逐渐湿润,语气低落,这次倒真像是撒娇一样的抱怨了:“……你就是想丢下我。”
景有着自己的坚持和目标,比谁都要执着,这是他知道的事;零看起来脸最稚气,其实心里也颇有主见,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拿主意。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原来并没有走在一条路上,而只是短暂地同行了数年。就连一直以来,都走在最前面,像太阳一样耀眼、最坚定不移的路标一样的高明,原来也会消失掉吗?
只要你不丢掉我,我就不会丢掉你,很想鼓起勇气这么说。但实际上,即使你丢掉我……
脖子上无形的项圈没办法摘掉,就像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没法像伤痕那样愈合。
他犹豫了一会,反手轻轻握住诸伏高明的手,声音逐渐变轻,暗含忐忑,神情几乎称得上是哀求了:“……高明……”
“不要丢掉我。”这句话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这是应该肯定地给出答案的时刻,诸伏高明却沉默着,并且大有一直沉默下去,直到海水淹没日都岛的势头。
高中生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答案。
他雪色的睫毛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点眼泪,脸颊两边也被打湿,留下些泛亮的水痕,鼻尖和眼眶泛红,薄色的唇紧紧抿着,时不时抽一下鼻子,平复急促的呼吸。
诸伏高明不得不再次面对一个他不太想承认的事实: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样的犬井户缔非常可爱。
不是看见小孩子那样的可爱,不是看见猫咪那样的可爱,是想要独占的、感到满足的、心里泛着奇妙的酸甜的那种可爱。
……他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性格恶劣的人。
带着微妙的负罪感,诸伏高明稍微忏悔了一下。
“我不太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所以,你大可以把我说的话当成是一种……关于未来的设想。”他没有提到自己那些梦,只是平静地说,“我个人的理由只有一个。”
明知道接下来的话不该说。
明知道这样的心情是不对的。
诸伏高明仍然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明知故犯,坚定地做下了错事:
“我没办法继续以兄长的心情注视你。”
初次见面时怯弱的打量,钻进怀里时沉甸甸的重量,不知不觉中露出的柔软笑容,隐晦而笨拙的模仿,逐渐成长起来的容颜,变化的视线高度……
在亲昵的拥抱与亲吻间,心情悄然变质。
他垂下眼帘,短暂地逃避了一瞬,随即抬起视线,注视着满脸怔愣的、抱有恋心的对象。
作为家人而同行的路,似乎就到这里为止了。
即使是一向迟钝的犬井户缔,在见到他这样的眼神时,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件事。随即,诸伏高明的声音响起——
“等毕业之后,你要和我一起回长野吗?”
少年平静而含蓄地提问。
“……蝉鸣把你的脑子也搞晕掉了吗,高明?”
诸伏高明没有生气,只是若有所思地笑起来:“是这样也说不定。”
坦白而言,这并不符合诸伏高明最初的设想。
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这不仅仅是他挂在嘴上的话,也是他真真切切在践行的。
暗中观察,思索着自己的心情究竟是什么,带着这样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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