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暴雨没有任何降温的作用,正午烈日炎炎,晒得人快要化为一滩水,树荫成了行人钟爱的乘凉处。小区的老人们早就搬着马扎、摇着蒲扇在那儿驻扎,姜安然挤不进去,站在毫无遮挡的台阶上,顶着烈日耐心等沈温书来接她。
不多时,熟悉的白车停在马路对面。
沈温书落下车窗,摁响喇叭。
她立刻小跑过去,长发在背后一甩一甩的,泛着光泽,像极了一幅墨色画。
姜安然穿了件白色的短裙,因为下午要去母校听心理专家的讲座,还要见恩师,特地化了个淡妆。唇红齿白,柳叶细眉,整个人娇艳的像朵含羞的玫瑰。沈温书才从学校出来,穿着白色衬衫,温文儒雅。俊男靓女凑在一起,倒真有“天作之合”的意思。
沈温书看她时,眼神里带了丝戏谑,“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把头发扎起来?”
“刚洗了头,皮筋会压出痕。”
姜安然吸了吸鼻子,捡起副驾驶的哲学课本盖在腿上,将空调扇叶往上掰。
沈温书见状关了冷风,瞄了她一眼才发动车,“感冒了。”
——是肯定语气。
家里人都知道她一到换季必然会感冒。
姜安然靠着车椅,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来由的闹小脾气,没搭他的话。
沈温书自顾自说:“吃完饭带你去买感冒药喝。晚上睡觉记得把窗户关了,早春的温差大,你别穿这么少,该保暖就保暖,否则到头来遭罪的还是自己。”
“知道,”姜安然太阳穴一股股地跳,鼻子里仿佛塞了团棉花,身上一股股的冒着寒意,完全是感冒的征兆,她一想到钟霞发现之后又免不了一顿唠叨就烦躁,忍不住冲沈温书发小性子,“开车不要分心,我惜命。”
沈温书笑了声:“你工作的时候也这么跟人说话?”
“...当然不。”
沈温书揶揄:“那你这是典型的窝里横。”
姜安然睁眼,笑着给他一拳,正色:“认真开车。”
沈温书不和她闹了,让她睡会儿,到地方再叫她起来。
身体不舒服,谁是睡不着了,姜安然歪着身子缩在座椅里看群消息。和她同届被恩师带出来的学生今天都回学校听讲座,正在张罗聚餐的事情,这些年大家各自有家庭和事业,鲜少能聚的这么齐。恩师从前最不喜欢热闹,现在许是上了年纪,不但不反对他们聚餐,还怂恿自己成家的学生把孩子也抱来见见人。
那人开玩笑问他有没有给孩子准备礼物。
恩师拍了张红包的照片,说都准备好了。
姜安然看着接连蹦出来的消息,也跟着乐呵呵地笑。
沈温书停下车,叫她一声,好奇地探头。可惜姜安然装了防窥膜,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漆黑一片。他问:“和谁聊天呢,笑成这样。”
“没谁,是同学群的消息。和我同届的研究生今天都来看讲座,赶巧人这么齐,有人张罗带着恩师晚上聚个餐。”姜安然拎着包和他进店,挑了个远离空调的位置,边扫码点餐边说:“不然,你跟我一起去?你和恩师现在算是同事了,聚餐聊聊天增进感情呗。”
沈温书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声,直接戳穿她,“恩师家的小姑娘又折腾你了?”
“...话不能这么说,”姜安然讪讪地皱鼻子,“胡嘉这小姑娘挺好的,开朗活泼,待人也真诚。你们接触接触,说不准能擦出火花来。”
沈温书睇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掰开一次性筷子,磨上头的碎屑,顺手递给她。
“那姑娘才大二,比我小八岁,想要什么好男人找不到。”
他不乐意,姜安然也没办法。怪就怪她自己,因为胡嘉喝醉了在电话里跟她痛诉相思之苦而动了恻隐之心,竟然莫名其妙的跟沈温书提这茬。感情这事儿邪门的很,强扭的瓜不甜,非得你情我愿才行。
说话间,服务员把两份冷面端上来,将剪刀放在一旁,转身离开。
姜安然犹豫了下,硬着头皮跟他扯:“和胡嘉没有关系,是我单方面邀请你去,顺便晚上蹭你车回家,行不行?”
沈温书乜斜她,完全不信她的这套说辞,却能理解她夹在中间的难办。
姜安然对恩师的态度非常恭敬,不仅是因为学业上得到对方的帮助。她研究生一年级那年,姜伯父不幸患上尿毒症,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她差点退学,是胡老帮她筹集手术资金,打点医院的人脉。现在她做职业陪聊师,大部分来访者是胡老介绍过去的。师母对她也很照顾,让胡嘉认她做干姐姐,把她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女儿。
胡嘉一向她诉苦,姜安然就忍不住往自个儿身上套枷锁,好像不帮一把就是对不起胡老的恩情。一边是她的好友,一边是她恩师的女儿,她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沈温书思考片刻,终于松口,点了头。
姜安然欣喜若狂,把碗里的叉烧肉夹给他,特狗腿地说:“沈哥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来生当牛做马也得报答。”
“……”
来生?
她画饼的本事倒是日渐娴熟。
沈温书冷哼了声,让她闭嘴吃饭。
*
店内放着《Drive Thru》,顾客们低低的交谈声揉进其中。
相邻的位置用各类贴纸装饰过的磨砂隔板挡住,私密性很强。
因为装潢的特殊性,姜安然当然没法儿看见和她背靠背而坐的男人。
他点了一份和她相同配料的冷面,修长苍白的指尖在碗沿有规律的点着,迎合店内音乐的节拍。宽大的棒球帽帽檐遮住他精致的眉眼,露出半截高挺的鼻梁和红润如花瓣的双唇,单这两处就不难想象到男人俊美的长相。可他低着头,经过的人只能看到他消瘦挺拔的身姿,腕子瘦到突出骨节,单薄的肌肤下透出青色的血管。
浑身上下透着浓郁的冷感,气度强势,让人不敢多瞧。
他进店有一会儿了,点了餐却始终没有动筷,静静听着隔壁传来的虚无缥缈的笑声,内心默念那个让他疯魔的名字。
安然...
姜安然。
她果然是忘了他,所以才会和别人谈笑风生。
以前他在的时候,她的视线只会围着他转,全部的情绪都系在他身上,绝对不会分给别人一丝一毫。所以他能体谅他的姑娘,也告诉自己不能生气——她只是忘了过去,然后被有心人趁虚而入,等她想起来,一切都会回到正确的轨道。
至于和姜安然待在一起的碍眼的男人,他调查之后才知道是沈温书,自己的“老熟人”。
虽然改了名字,可他仍旧对这张脸印象深刻。
这人像极了甩不掉的牛皮糖,从小就爱围着姜安然转,每当他耍些小手段想让她和自己多待会儿时,他就会突然蹦出来,义正言辞地批评她要注意男女有别,不可以和男孩儿距离那么近。
姜安然通常会听沈温书的话,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更长一些,可晚上只要他当着她的面掉两滴眼泪,扮扮可怜,姜安然就会乖乖的抛弃沈温书,过来陪他看童话书。他不会刻意去惹沈温书,因为怕姜安然不高兴,他必须得保证自己在她面前的弱小形象,这样才能永远得到她的怜悯。不过,他会故意在沈温书面前牵她的手,然后趁安然不注意的时候向沈温书投去挑衅的眼神,在对方皱眉的表情中享受到将猎物顺利圈到自己领域的荣誉感...
其它的记不清了,他现在不太清醒。
姜安然不知道听沈温书说了什么,笑得开怀。尽管她努力在公众场合压抑着音调,那声音却仍旧像把尖锐的刀划在他心脏上。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微微仰头,闭上眼睛,背脊贴着磨砂玻璃,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颤抖,是她笑得太激动,下意识向后撞了下挡板。
嫉妒犹如熊熊烈火,烧得他头脑发懵。
倏地,后面的人站起来,姜安然清甜的嗓音响起,“你真不用送我啦,我认路。”
沈温书接过她的背包,说:“那行。”
男人咬着唇,死寂的眼底一片猩红,片刻之后猛然回头,执拗的紧盯住他们离开的方向,表情因为过分嫉妒显得狰狞可怕。
他摸出手机,给胡老去了个电话。开口时,言辞意外的礼貌恭敬,乍听起来就是个谦逊的后辈。他说自己今天难得有空,要去学校拜访他老人家。
胡老喜出望外,在电话里留他吃晚饭,他也没有拒绝。
可惜对方隔着网线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帽檐遮住的眸子里蕴含着危险信号,压抑着他内心翻涌的怒火和恨意。男人拔脚往店外走,隔着人潮汹涌的街道,他精准地找到姜安然的背影,裙子掐出她的一把细腰,长发因为她弯腰登记的动作向两边滑去,裙子的腰侧是镂空设计,雪白的肌肤在光下仿佛泛着光泽。
男人眸色沉沉,舌尖顶了下腮,危险气息逐渐浓郁。
他轻启红唇,唤她的名字,“安然...”
隔着一条街道,姜安然刚进校门,右眼皮突然跳了下。
她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看手机时间太长了导致肌肉疲倦,没有往心里去,接过沈温书递来的包,跟他商量好见面的时间,转头朝礼堂的方向走。
刚过午休时间,校园的学生多起来。
礼堂附近是校内的小吃街,姜安然顺路去超市买了瓶矿泉水。
隔壁的手机营业厅正在做活动,话费充值过百送明星海报,店员们特地将其中一张比较有名气的明星的海报贴出来吸引学生。
她不经意间看见海报上的男人,脚步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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