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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快快快，”说着，夏勇就朝夏媛手里塞了二十块钱，催促她，“你去那边打个摩的，回家去拿，爸就在这等你啊，快！”

夏媛攥着那二十块钱，被夏勇一下一下地推着，两只脚像打结一样往前跄。

她突然转过头。

“爸，你不回去看看奶奶和妹妹吗？”

夏勇连忙摆手，“我不去我不去，我要是去了你奶奶能把我打死！好了你快去，爸在这等你啊。”

他朝夏媛笑。

他从没朝夏媛这样笑过。

她转身。

眼泪跟着掉下来。

胡乱找了辆摩的，夏媛坐在后面，忘记带头盔。

男人在摩的的把手处装了个音响，此刻低劣的音质正在放王菲的《催眠》，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

“太阳上山

太阳下山

冰淇淋流泪

……

……

大风吹

大风吹

爆米花好美

……”

她死死抓住摩托车两侧的护杠，风呼啸而过，把她所有的头发吹向后方，仿佛要拼命逃离她这个悲惨懦弱的本体。

她仰着头，死盯着蒙蒙黑的天，泪水从眼角流下，经过太阳穴，浸湿头发。

像为她一个人下了一场雨。

她那时发誓，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哭。

……

“老师，”夏媛朝班主任笑了笑，语气讨好，“小茹她不会做这种事的，麻烦您帮忙再找一下吧！”

“这位家长，你在这跟我们说这些也没用，出了这种事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但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一位看着装大概是学校领导模样的人开口。

夏媛呆愣住，无法思考。

接受不了，也反驳不了。

“去看看吧。”湜烟突然出声。

夏媛回头求助地看着她，下巴一直在抖。

湜烟：“去看看吧，最后一面了。”

夏媛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湜烟往外走，“我们先出去吧，留她一个人就行了。”

“一个人？这恐怕……”

“逝者为大，这还要我教你吗？”湜烟眼神凉飕飕睇过去，面无表情。

门被关上。

发誓还是有用的。

奶奶去世那天，夏媛也没有哭。

夏茹抱着她的腰，哭得嗓子全哑了。

夏媛一下一下拍着她。

“奶奶去享福了，这是好事，哭什么呢？奶奶苦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可以去享福了。”

五个穿着军大衣的乐手奏着悲乐，夏媛站在水晶宫旁，盯着奶奶被毛巾盖住的凹陷脸颊。

当时才六点出头，外面的天蒙蒙亮，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呼呼地刮在夏媛的脸上，她冷得几乎快没有知觉。

棺材被送到县里去火化，夏媛站在外面，应工作人员的要求对着奶奶鞠了三躬，然后，奶奶就被推进了火化炉里。

夏媛拿着号码牌，身穿白色丧衣，在人来人往的等候室里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中，冒出一缕青灰色的烟。

那是她和奶奶的最后一面。

她走到病床前，慢慢跪了下来，手悬在空中，怎么也下不去。

“小茹，这里一点都不暖和吧？你那么怕冷，肯定不习惯吧？那跟姐姐回家好不好？姐姐……”

她低下头，磕在床沿，一下又一下，冰凉的铁质逐渐变得烫起来。

“求你了，跟姐姐回家好不好？姐姐求你了，姐姐给你买了小蛋糕和奶茶，奶茶可能凉了，姐姐再给你买一杯，你跟姐姐回家……求你了，你跟姐姐回家，你别在这，你跟姐姐回家……”

把夏茹寄养在福利院时，十七岁，她一个人外出打工，她也没哭。

她租最便宜的房子，没有独卫，没有空调，每天和蟑螂打交道，忍受着合租的骚扰，低声下气地和房东祈求着再宽限几天。

她不吃晚饭，为了省钱，早饭和午饭都是粥，一次煮一大锅，吃到饱，吃到吐。

每天长途跋涉地打各种各样的工，受各种各样的眼色，挨各种各样的骂。

但她没哭。

一次都没哭。

第四年，生活终于有了点起色，她把夏茹接了过来。

换了大一点的独居的房子，装了空调和wifi，还有独卫；买了菜谱，经常逛菜市场，想着法做些营养又好吃的给夏茹；所有流行的东西，她都拼了命攒钱买给夏茹。

她有的，她全给夏茹；她没有的，她想办法给夏茹。

她要让她接受好的教育，让她有知识，让她以后进入社会不吃亏，让她拥有崭新的、好的生活。

她猛地掀开夏茹盖在脸上的白布。

血迹已凝结成块。

发丝糊在一起，黑黝黝的。

任凭她的眼泪怎么掉在上面也化不开。

夏媛轻轻摸上夏茹的脸，死死地咬着唇。

“你睁开眼睛看看姐姐行吗？你再喊一声，像小时候那样，笑着再喊一声姐。你不是说想回去看看吗？你醒来好不好？你醒来姐姐就带你回去看看，带你回我们以前的屋子看看。你醒来！醒来！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走了！起来！起来！”

夏茹的身体被她推动着、摇晃着，她撕心裂肺地喊叫着。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前段时间，两人又闹了矛盾。

夏茹得知夏媛在酒吧工作，甚至在楼下亲眼看见那肥硕的男人的手在夏媛身上游走，她气得和夏媛大吵了一架。

她嫌这钱脏。

夏茹亲口从嘴里说出来的。

夏媛恍惚了好久。

其实，从学校有传言开始，夏媛就有意识地和夏茹保持了一定距离。她只说她是夏茹的监护人，并不说自己是她的姐姐。

她如果觉得她这个姐姐有损她的自尊心的话，那她就维护她的自尊心。

“小茹，是因为不想见到姐姐吗？好、好，你不喜欢姐姐的话，姐姐可以不出现的，姐姐以后都不出现了，都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了，不让他们议论了，那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姐姐就消失，我再也不当你姐姐了……”

她一下脱了力，仰头嚎啕大哭。

天花板白得几乎要让人眼盲。

眼泪再度溜进鬓发里。

她却一下想到八年前的那个傍晚。

她坐在摩托车后座。

她发誓。

不会再掉眼泪。

不会再让奶奶和妹妹过苦日子。

……

像做了一场梦。

很长很长的梦。

*

湜烟抱着手，靠在墙上，“校方打算怎么处理？”

何主任咳嗽了两声，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想着还是不要声张，赔偿金是肯定会给的，但家长也要和我们签协议书，不能透露这孩子是在我们学校里自杀的。”

湜烟盯着他这衣冠楚楚的模样，一时搞不清是谁的问题，“我是问你打算怎么找凶手，不是问你赔偿金。”

何主任一下愣住了，“她不是自杀吗？哪来什么凶手？你们年轻人就爱往这些阴谋论想，哪有什么凶手不凶手？”

“长期遭受校园霸凌，言语上的，身体上的，昨晚又被同学□□了，她知道同学有权有势，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一下冲动，就跳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