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走了以后,邓结却没再回来过。郭嘉望着那门扉,期待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会再次出现。
邓母带着邓鸣来探视时,小娃趴在榻边问“先生为何不说话”,刺得郭嘉无奈的脸上泛起苦楚。
“先生喉咙受伤了。”邓母将孙子抱开,给郭嘉榻边放了两卷竹简,“结儿去医馆讨教方子了,晚些便回。”
房门开合间带进一缕寒风,门外那婢子不知道往里偷瞧多少回,也就进来一趟给他点上安神的熏香而已。
百无聊赖之际,郭嘉向她比划,指了指猫,又戳了戳自己腰间,在空中画一个方。
那婢子东翻西找没明白,郭嘉气馁得靠回榻上,闷闷不乐地挥手让她离开。
那婢子离开前怯怯地说:“姑娘说先生今日得多睡觉才能补神……”郭嘉不悦地踢了一脚被褥,惊得脚下猫儿随婢子一起逃离。
这下房里真只剩自己一人了。
郭嘉头回觉得这么难熬。
一边是剧咳的胸口闷痛,一边又是空虚寂寞的脆弱。
他拾起榻边的竹简,却没有展开一览的欲望。
郭嘉静静地数着檐角融雪的滴答声,原来人在身体虚弱时,内心会更加孤独。
眼皮明明很沉重,可怎么也合不上,心中总有些烦闷气堵着。
郭嘉便这么痴痴地靠着,眼见着门外天色渐暗。
先前那婢子端来晚膳,说是姑娘嘱咐的粟粥和鸡子羹,坐下便要喂他,郭嘉没吃两口也觉无甚胃口,示意让她端走。
婢子无奈再次退出房外,刚一出去就被人拦住:“怎么都没吃?”
熟悉的声音响起,郭嘉抬头一惊,望着尚未关合的门缝,眼巴巴地等着她进来。
“先生好似没胃口,让我先退下。”那婢子回道,揪着这个档口开始跟她告起状来,又是说他一天没睡觉,又是说他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找不到还发脾气。
邓结嗤笑一声,心道怎么她形容的人跟自己认识的奉孝先生完全不一样,询问他到底要什么东西时,那婢子给她原原本本比划了一遍,邓结恍然大悟:“是那个橘猫药囊吧!”
那婢子一愣,“啊,原来那个绣的是猫吗?”她先前手划过那堆衣物里的药囊,没看明白是什么就略过了。
邓结自知绣技理亏,急急打断他:“哎呀,不管那个!倒是这粥……是不是还不好下口?我再去后厨瞧瞧,给他找点别的吃。”
郭嘉在房里听了半天自己的坏话,还耐着性子等她进来清算,可这会话风一转意思邓结又要走,急得马上就想起来,眼看着门缝越来越小,他抄起手边的竹简往门口扔去——
“咚”的一声,砸在格门上。
“什么声音?”
婢子一愣,想起先前郭嘉殷殷期盼的表情,把漆盘往邓结手里一送,“要不姑娘还是自己看看罢。什么睡不着、吃不下,我瞧着倒像心病。”说完捂着嘴跑了。
这些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邓结红着脸在心里嗔怪。
“奉孝先生?”邓结提溜着眼睛,贴门轻唤,里头却寂然无声。
正踌躇间,忽闻榻沿被叩得笃笃响,邓结嘻嘻一笑,推门而入,没想到他真还有这样稚气的一面。
见邓结来了,他隔着被子摸摸自己的肚子,表示饿了。
邓结见他这幅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坐下嗔道:“那刚才怎的不吃?”
郭嘉眼神游移,非从喉咙里撰出“烫”一字来。
邓结把碗往他手里一塞:“烫吗?都凉了!”
郭嘉却开开心心地端起来往嘴里送,一边就着邓结的笑颜,一边吃干抹净。
邓结给他擦去嘴角的残渣,收了碗勺便要起身。
见她又要离开,郭嘉伸出手,隔着衣袖抓她手腕。
邓结微微一怔,热气朝耳尖蔓延,她想起婢子说他找药囊,就行从衣服堆里摸出药囊塞他手里,郭嘉却把那药囊往枕边一丢,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她目光流转,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陪我……”郭嘉哑着嗓子冒出两个字。
邓结无奈坐回,好一会两人才敢对视,邓结嘟囔着:“前头还说要这个,现在又给扔了……”
见郭嘉目光灼灼看她,她清了清嗓子问:“就这么干坐着?”
郭嘉原本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角楼一层的方向,邓结蹙眉在努力理解:“讲故事?”郭嘉微笑地点点头。
邓结失笑,他原是想让自己效仿符骁给柳娘讲故事。
她仰着头左想右想脑袋空空,“我又不像那个人有那么多故事能讲……要不我给你念医案?”
郭嘉一怔,转念一想好歹能让她留这陪自己说说话,便点点头。
正当邓结去案几上取医案时,邓昭夫妇叩门进来。
“奉孝今日如何?”
邓昭人未至声先到,大步跨入门槛,却被屋内炭火的热气烘得脚步一顿,当即脱下外袍,虞湫娴熟地接过,顺势在衣桁上挂好,步履轻盈地来到榻前。
邓结显然被突然出现的兄嫂惊了下,“你们何时回来的?”
“怎的来的不是时候?”虞湫笑道。
郭嘉见状欲起身行礼,被邓昭一个箭步上前按住肩膀:“莫动。”
他喉头微动,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歉然摇头。
邓昭明了,扶他继续靠下,“无妨、无妨。今日面色倒是比昨日润泽许多。”
“阿结还是有些本事的。”
虞湫给邓昭挪来软垫,“尚需些时日调养。我听医馆的师傅们说了,阿结今天可是跑遍了全城医馆,接下来可有你苦药吃的了。”
邓结轻拍虞湫肩,怪她多嘴。
郭嘉闻言垂眸,低头抿笑,微微点头。
“我们也是忙一天了,这会才有空来看奉孝。”
虞湫笑着拉过邓结的手,“你们是不知道,今天我和元明竟给焦仲卿和刘兰芝保媒!”
见那二人面露惊讶,虞湫和邓昭便给他们讲述今天的事。
“哎,只是如焦母这般计较,兰芝以后怕是不好过。”虞湫说完,忍不住发表自己的感慨,说着为四人斟茶倒水。
“那也总好过私奔罢,”邓昭接过虞湫递给他的茶盏,吞吐了一口,“总归要生活在一起的。”
邓结把玩着空盏,嘟囔道:“似与这般老母一起生活,倒不如他二人自己出去轻松……”
虞湫轻笑:“兰芝还有那般身家,吃不得亏。”
她轻抚邓结额发,“这世道,到底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得多,如他们这样有情人能得父母首肯已是不易。”
邓结抬眸:“那是阿嫂你有本事,阿娘也明理,没的那么多计较。我瞧着焦老夫人可不比我娘……”
她目光掠过郭嘉,又急急避开,热着耳尖,“再说像你们这样既得父母认可、又是有情人的,才是真少数。”
郭嘉饶有兴致地敲敲邓昭手臂,撇了撇头向虞湫,似是问他“你二人还有何故事”,邓昭竟意外露出羞赧之情,虞湫也抬袖掩面。
邓结却来了兴致,正欲讲,虞湫拉起邓昭道:“你俩慢慢讲罢!元明,我们先走。”
邓昭起身后,轻咳一声道:“我们家一向开明,母亲对我也是,我们对你也是……”他看向邓结,“你的事,我们都支持。”
邓结听了这话却高兴不起来,兄长现在说这样的话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可是眼下这般情境,自己若无法还他健康,遑论情谊二字……连想想都觉得有些羞耻。
她缩下身子,不再答话。
郭嘉也听出邓昭的话外之音,现在这幅样子,岂敢有任何妄想,也默默低下头去,看着手中茶汤倒映自己的碎影。
二人离去后,邓结放下手中的空盏,默不作声,她摸了摸刚拿来的医案,一时间竟不知该去该留,又该以何种态度面对郭嘉。
郭嘉伸出食指勾了勾邓结衣角,向她展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似是想宽慰她眼下不必想太多,点了点那侧书案,艰难挤出“试药”二字。
邓结眼中闪过流光,点头欣然起身。
是了,先把他治好,其他再议。
待三碗汤药灌下,郭嘉两眼无神地倒下。
这般苦楚还得熬几天啊。
邓结端来第四碗的时候,郭嘉感觉自己都想哭出来了。
然而邓结这会竟坐下亲自将汤勺喂至他嘴边,他无奈张嘴——竟是蜜水。
“先生受苦了,奖励你喝点甜的。 ”
邓结笑嘻嘻地看他,想将碗放他自己手里,他却将两手往被子里一揣,张嘴等着。
邓结无奈,轻哼一声,终是给他喂完一整碗蜜水。
邓结展开医案准备给他念时,郭嘉拉住她袖子,点了点楼上,示意邓结给他讲那二人的故事。
邓结抬眸,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不由轻笑:“先生竟也好打听这些家长里短。”
郭嘉眯起眼睛笑着,等待她的讲述。
中平二年,黄巾烽火已燃遍中原,新野也遭受战乱之苦。
父亲新亡,母亲强忍悲痛,将兄长打发到南方谋生。
邓昭一路南下,在庐江郊外遇见被山贼围困的商队。
他单枪匹马杀入重围,救下了一位虞氏商贾——也就是虞湫的父亲,虞钧。
郭嘉不禁轻笑,回忆起他与邓昭的初遇,也是这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是元明兄的风格。
“虞公本是会稽大族,据说族内有名医却因他经商而不给他家人医治,妻子病死在族里,独女又不得调理,就与族人起了龃龉。”邓结给郭嘉缓缓道来。
郭嘉倒是能想见一位父亲不愿受气,带女儿离开故土宗族,独自闯荡的身影。
“虞公相中阿兄品性端正,又有武艺傍身,便收做徒弟带在身边。
阿兄因此跟着虞公学了三年商道,阿嫂那会也是一直跟着商队。两人年纪相仿,兴趣相投,自然就……”
邓结说着轻轻笑出声,随即又收敛笑容,露出惋惜的愁容。
只可惜还未完婚,在虞钧给虞湫筹嫁妆的途中被山贼劫杀。
“这宅子,也是虞公留下的。”她轻叹一口气,环顾四周,“二人本就有情义,阿兄也不能丢下阿嫂一人,庐江这边的商队尚在,因此他们才将我和阿母接来这生活。”
之后便是二人携手经营,邓昭打通荆州商道,虞湫坐镇皖城,将城中肆坊打理得风生水起,邓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
郭嘉心里微微一叹,邓昭虞湫的天作之合既有父母之命,又有情谊长存,更兼万贯家财,方成就今日邓家这般气象。
他刚偷瞄一眼邓结此刻沉默的表情,想起身换个姿势,竟一时麻木难以动弹,吼间发出低沉沙哑的闷哼。
邓结起身查看他是哪不舒服,郭嘉抬手捏了捏自己手指,“麻了……”
“对了,你一天都没动过身子。”邓结之前便学过,人长时间躺着不动会阻塞气血,她二话不说,掀开郭嘉被子,一瞬的凉意激得郭嘉下意识地捂自己身子,顶着嗓子低吼:“你、你做甚……”
“推跷疏络!”邓结将他手搬开,扶他躺平,解开外衫,“你现在不能动,我帮你。虽然力道可能不是很稳,但毕竟是有专门学过的。”
郭嘉心里一阵慌乱。
原本最开始也只是想顺着邓昭夫妇的意思逗逗邓结,没想过自己会真的舍不得放手。
适才邓昭几乎是明示的话语已经让自己无法当作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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