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11月。
北平的冬天日落很早，闻桦七点到家，身后的天黑得彻底。
“回来了？”乔宥在厨房里做饭，隔着油烟问他，“甘先生都和你说什么了？”
“朱雀拿走了山东，应喻体拿走了江苏，他落空了，拉着我骂了一个多小时。”
第二次直奉战争结束后，大获全胜的奉系全身心投入接收和瓜分地盘。朱雀、应喻体等旧派又争又抢，以甘疏林为代表的新派得到的少而又少。
闻桦将外套挂到衣架上，挽袖子去给乔宥帮忙：“他说东北的事都叫应喻体给弄坏了，他要把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赶走，让我来当家。”
“这好啊。”乔宥随口说，“你要是当了大帅，我也能飞黄腾达了。”
“说说也就算了，我爹春秋正盛，咱们想上位，起码要等个三四十年。”闻桦洗着早上的碗，忽然扒出两个会客用的杯子，“今天有人来过？”
“嗯，谷裕。”乔宥倒油的动作停了片刻，“甘先生下星期去日本观操，他安排随行人员，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闻桦拎着杯子，反复冲了几遍：“那你去不去？”
“不去。对日本没好感，也没兴趣。真要有机会，我想去德国。”
“好啊，什么时候？”闻桦拧闭水流，把杯子放进橱柜里，“我给你出钱。”
“等我学会了德语吧。”乔宥炒着菜，抽空转头看他，“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去美国。”
闻桦甩干筷子上的水，说：“遥遥无期的事了。”
甘疏林十一月份中旬去了日本，月末回奉，随后被派往天津部署进攻西北军阀方效的国民军，半月后突然宣布与方效联合，起兵造反，同时，林继脱离奉系，与甘疏林一同建立反奉战线。
震惊过后，闻质很快做出了反应。由于苏联控制的中东铁路拒绝运送，黑龙江的部队无法及时到达，他手里只有北平附近的五万多人。但是他并不慌张，因为闻桦和乔宥。
闻桦是甘疏林很器重的学生，乔宥的师父褚惠也与甘疏林交情匪浅，他将这两个人摆在了最前端，赌甘疏林不忍下手。
甘疏林果然如他所料，与闻桦和乔宥僵持住了。双方不动手，不撤退，干瞪眼看着。
几日之后，方效为拓展地盘进攻林继，抢到了直隶省，并霸占天津作为出海口。方效反目，林继失势，甘疏林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
日本关东军乐得趁火打劫，一面拉拢甘疏林，一面要挟闻质订立反甘密约。数次干预过后，甘疏林落至下风，闻质得到了喘息之机。
12月12日，闻质重新整编部队，令闻桦为前线总指挥，在巨流河展开决战。师徒反目，人伦惨变。为了不让闻桦落入不孝不义的恶名，乔宥代闻桦出征。
甘疏林战败于12月25日，这一天，是闻桦的生日。
1925年春前的最后一场大雪下在甘疏林被枪决的那天。
闻质瞒着闻桦，没让他知道，是乔宥从谷裕嘴里听到了消息，他们俩才能赶得上押送甘氏夫妇赴法场的车。
雪势急骤，片片铺天盖地，累起至膝的积雪。
闻桦拦下押送车，说服他们进入了道旁小站，待雪势稍弱之后再上路。
甘疏林从始至终没有抬眼看他。
“先生，怎么不和尽潜说几句话？”乔宥回身关门，“他也很想见您。”
甘疏林憔悴的脸上显出颓然：“我已然是失势了，何必再连累他。”
他曾要求闻质下野，让闻桦出面掌管大局。闻质想瞒着闻桦秘密处置他，大概也是心有芥蒂。闻桦追来拦车已属不妥，若再叫闻质觉得闻桦有意营救甘疏林，父子情谊恐怕要雪上加霜了。说到底，闻质想让闻桦当继承人和闻桦自己想上台，根本就是两码事。
“先生，能不能和我们说说，为什么出兵？”
“我去日本观操时，一个参谋部的人来找我，问我到日本是否还有代表闻质与日本签订密约的任务。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闻质打算以‘落实二十一条 ’为条件，商由日方供给奉军军火，进攻方效的国民军。我实在没想到，国家殆危到今日这个地步，他还为个人权力，出卖国家。这种干法，我无论如何不能苟同。我是国家的军人，不是某一个私人的走狗。当时我想，如果他真打国民军，我就出兵。后来，他真的动手了，我也跟着动手了。”
乔宥在此时萌生另寻他路的想法，谷裕和他说过。
二十一条丧权辱国，国人皆知，但凡承认自己骨子里流着中华民族的血，都不愿触碰这块屈辱的标志。从前的袁世凯便是因此倒台，如今的闻质竟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此等卖国求荣之事。
“顺带告诉你，”甘疏林冷冷地啐了一口，“日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支持奉系，不是为了维护闻质的地位，而是为了他们在东北的利益。在我起兵之初，他们就曾与我联络，要求实现未被闻质许可的愿望，我拒绝了他们，他们才转头支持闻质。这群妄图渔翁得利的卑鄙小人，总有一天会给中国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闻桦肯听你的话，日后你要多劝他。”
“嗯，我知道了。”乔宥迟疑片刻，问道，“先生，您觉得由闻桦出面执掌大局，奉系能够摆脱日本的控制吗？”
“如果他不做军阀，不走他爹的老路子，或许可以。”甘疏林喃喃，“但只要他是军阀，奉系就只能原地踏步。”
乔宥低声道：“闻桦不会的。”
甘疏林看着他：“你要想明白，除闻桦外，东北没有人能够帮助你。如果你们最终失败，就去南方，去国外，哪里都行，不必拘泥于一处。记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世界上有很多意识形态与学术理论，总有一种，能够救中国。”
乔宥定定地点头：“我会的。”他从怀中掏出纸笔，“先生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出去吗？我来的时候听说狱里一直不许您写遗书，所以带了一些，不够的话，我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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