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陷落、皇帝横死的消息随着商船的到来在打金镇飞速传播,天母教这个一看就不是很正经的造反组织很快成为百姓口中的高频词,遥远京城也被“魔教”、“焚城”笼罩上一层血腥而狂乱的阴影。
打金镇得到这个消息,最快也得是在大半个月之后了,也就是说,北边恐怕早就乱起来了。
在下午珍贵的白昼时间里,无数人在街上奔跑呼叫,稍微有些资财的都在积极地与亲友联络,想要在即将到来的大风暴中找到一个出路。
流民区的躁动远比所有人预想的来得快,一些野心家的反应非常迅疾,在棚子里不停走动游说,或许他们早就在等着这个机会了。
傍晚的时候,已经拉起了好几支队伍,要么说自己是 “受到天母感召”的有缘人、要么就是“天母的好大儿”,总之得跟闹出了好大动静的天母教扯上点关系,蹭一蹭大IP的光。
这些队伍多则人数上百,少的也有四五十人,流民区就这么点大,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始互相攻击,喊打喊杀声从桥那头传来,吓得百姓都不敢大声说话,走路都是悄咪咪的。
不想被波及的无辜流民只能往外跑,大部分都逃往官道方向,也有人横渡小河,冲入了镇子和码头,甚至失去理智地开始□□,局面完全失控了。
守桥的靖河帮打手们见事不妙早就溜之大吉了,这下不止流民,连造反的队伍也默契地不再打架,而是忙着进入打金镇瓜分地盘。
白家大宅有靖河帮的人团团保护,又有铢州城白五爷这个宗师的威慑力,人数最多的两支流民队伍试着打了一次都不敌,便都放弃了啃白家的硬瓜,转而欺负普通人。
造反队伍的精锐都去打富户了,普通百姓这里遇到的大多都是些走路都不太稳的体弱流民,这些刚组建一两个时辰的队伍又松散无比,只要全家人都硬气一点,妇孺都能拿起晾衣棒子将人打出去。
这场闹剧意味更浓的劫掠戏码最终以流民的败退而暂时告终,镇子里的汉子们合力将其打退至小河对岸。
镇子里没死几个人,但丢失的大量资财比死亡更让人难受。
流民在对岸虎视眈眈,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还会再来,届时这些有了经验的流民将会变成真正的豺狼虎豹,整个镇子将会陷入真正的地狱。
有人浴血奋战保全家人,有人死里逃生喜极而泣,激动过后,也要面对更现实的问题。
码头附近的河岸人潮汹涌,一片片黑色小船如同离巢的蚂蚁,将倒映着绚烂晚霞的江水搅成一锅浑汤。
李类坐在山上的一棵大树上,俯瞰着整个打金镇,旁观着众生百态,也将忙忙碌碌打点行李的白家大宅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打金镇的人都觉得今天的夜晚来得比人生中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快,不少俭省的人家都舍得点亮油灯,在摇晃的烛光中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白家今晚更是大放光明,小儿臂粗的牛油蜡烛不要钱似的到处摆放,奴仆收拢出一个个大箱子,堆放在前院中,等着靖河帮的人将其运到码头送上船。
当然,能肆意享用到光亮的只有宅子里的大小主人,奴仆住的地方多是黑乎乎一片。
忙到午夜,部分奴仆才陆续回到住的地方休息一两个时辰。
明天将会更累,但今天的变动实在是太多了,黑暗中响起不少窃窃私语。
再低微的说话声也逃不过李类的耳朵。
明天中午,白老爷将会拖家带口乘船回铢州,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了,许多奴仆都担心自己会被留在打金镇看宅子。
交谈中不可避免地带到了自己伺候的主人,李类知道了老熟人傻老七还活着,被关在牲口棚的附近的小房子里。
等到说话声渐渐没了,李类悄悄从屋檐下离开,又去白老爷后院的姬妾子女那里都蹲了一遍,得了一些消息,但没有去白老爷居住的正院,他那里肯定是防护的重中之重,还是别去打草惊蛇了。
李类最后才找到傻老七被关的地方,趴在屋顶上慢慢掀开瓦片往下瞧,一股恶臭就先冲了上来,定定神,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缩在墙角,发出阵阵鼾声。
房子的窗户和门都被木板封得死死的,只在门上开了个能伸手进去的小洞,看木板的老旧程度,起码有一两年没被动过了。
好歹是骨肉至亲,何至于要被如此对待?
李类摇头,徒手将一处窗户的木板拧松,接着从屋顶扔出一块掰下的木块将傻老七打醒,又扔出几块拍在松动的窗户外。
听到动静,傻老七先呆了一会,忽然就发了狂,冲着声音的方向猛冲过去,无比娴熟地用肩肘撞击窗户,感觉到松动,他愈发用力,三次就将木板撞碎了。
呼吸到新鲜空气,傻老七高兴得手舞足蹈,却没乱叫,在爬出屋子后就跌跌撞撞地往一个方向跑。
被关了这么久,傻老七吹气球似地胖起来了,黑白掺杂的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李类眼尖地看到,污泥都遮不住他脸上明显的皱纹,看起来老了起码十几二十岁。。
五年前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壮小伙,现在却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这衰老的速度明显不正常。
李类悄悄跟在后面,却见他没有往偏僻的园子跑,而是径直来到了女眷居住的一处小院子,在院墙外绕了两圈,还试着轻轻推了几下门,见进不去便不再逗留,从廊下偷偷摘下一个灯笼,拿出里头的蜡烛。
傻老七没有傻到在到处都是巡视奴仆的女眷后院点火,而是又回到关自己的小房子,看着火光亮起来,乐得不停拍手。
他这一乐不得了,隔壁牲畜棚的牛羊驴都被火吓到,纷纷嘶叫挣扎起来,惊动了大半个白家大宅。
“着火了!”
“是傻子放的火!拦住他!”
敲锣声、尖叫声四起,傻老七蛮力撞开拦人的奴仆,慌不择路往后门跑。
李类早将后门的锁都悄悄捏坏了,傻老七一头撞开后门,奔走在漆黑的街道上,最终跑出镇子,一头扎进山林。
白家大宅现任的主人是白五爷的长子,跟同样是长子的前任主人大伯不同,年轻的白老爷不爱色只爱财,他的房间里堆满了金银器件,仆人来报傻老七放火烧了房子时,他正爱惜地一件件亲手装进盒子里。
听说没什么大损失后,白老爷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听,但等仆人期期艾艾地说傻老七跑丢了时,他顿时慌了,将平日里最喜爱的金盘都丢开了,连忙出去发号施令,亲手点了几十号人手出去搜寻,下令一定要将傻老七带回来。
一直忙活到破晓时分,傻老七始终不见踪影,白老爷又困又怒,又派了十几人出去,白家大宅的守卫力量为之一空。
折腾了一天,人仰马疲的白家众人只能打起精神应付差事。
破晓时刻,亦是逢魔时分。
黑暗中,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盯上了白家。
李类从头到脚穿着一身黑,只露出一双眼睛,与面无表情的对手对视了一眼,便鼓动全身内气,如豹子般蹿上房顶,一跳十来米,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依旧一身华服的中年男人喝止了手下想追上去的动作,冷漠道:“先迎天母,其余都是末枝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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