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暨绪似又回到孩童时。
暖阳高照,繁花盛放,他站在王宫外廷的习武场上握弓引弦,王兄把着他的手,纠正他拉弓的姿势。父王与母后坐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含笑凝望此方。
箭指靶心,正要离弦,忽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他的手腕鼻尖。一片、两片……仿佛被风不经意吹至的杨花。
他不禁仰头,见漫天白絮纷扬而下,四周宫阙繁花尽成银白。他身边空空,唯寒风入袖。王兄、父王、母后、侍奉的宫人,环卫的兵卒,全都不见了。他茫然四顾,苍白天地间,只有他自己。
再睁开眼时,入目倒有一堆脸。
师仲、空谷、荆圭、石正、车质……
几个欣慰的声音道:“陛下。”“陛下醒了!”
暨绪猛坐起身:“王兄没事了?!”
众人顿时沉寂,床脚传来轻轻抽噎,暨绪方才发现,王子恒跪趴在床脚,正泪流满面抓着被褥:“王叔……”
师仲端袖一礼:“陛下,先王薨逝之讯需报与天曦宫,传告诸国。臣等已拟好文字,待陛下阅览。也请陛下早为先王更衣,使先王仙蜕得安。”
暨绪僵然沉默,身复堕入冰窟。众臣又纷纷跪倒:“陛下……”
王子恒亦哽咽:“王叔……”
暨绪却只看着师仲:“请问师相,是否还有他法,能多显化些王兄遇刺时之情形?”
师仲回望着他,双眸一片澄清:“仲无能,无法再为其他。仲知陛下之悲痛,然请陛下以先王后事为重。”
暨绪闭了闭眼,掀被起身,走向王兄的寝殿。
端缘仍躺在那张宽阔的大床上,双手交叠于胸,仿佛沉睡。王后伏在床尾,哀哀啜泣。
荆圭又在床侧跪倒,将盛放王袍冠冕的托盘高举过顶。暨绪在床边站了片刻,缓缓掀开覆在王兄身上的锦被。
群臣叩首匍匐于地,三呼恭送先王。暨绪侧首看着跪在床尾的王子恒:“恒儿,来扶你父王起身。”
王子恒仰起满是泪痕的脸,众臣亦都抬首。
荆圭哑声道:“陛下,臣斗胆进言。依照宗法规矩,唯新主或储君可为先王更衣送行。大王子为之,乃大不敬。”
暨绪道:“恒儿乃王兄长子,父逝子送,天经地义。宗法规矩大不过天理。且,谁说大王子不是储君?”
群臣愕然,连王后都暂停了哭泣,王子恒呆了呆,重重叩首:“王叔勿折杀臣侄!”
荆圭双唇颤了颤,待要再进言,师仲道:“此时可暂从权,请陛下和恒殿下同为先王更衣。”
群臣再怔了一时,暨绪又唤:“恒儿过来。”
王子恒定定跪了片刻,又偷偷看了看师仲,向暨绪一叩首,膝行到对面床头。
暨绪握住端缘早已冰冷的双手,放到他身体两侧。王子恒再向床上三叩首,方才起身,与暨绪一同除下端缘身上的衣袍,用绣着经文的锦缎擦拭尸身。
暨绪拿起托盘上内袍,为端缘穿好,再取过外袍,却递与王子恒。
群臣又怔。
按礼制,入殓袍服需由更换袍服者先披在自己身上,再为逝者穿戴。所以为先王更衣,唯独新王可行。尤其外袍王冠,乃最尊贵配饰,他人万不能碰。此时暨绪执意让大王子恒一同为端缘更衣,也应是王子恒为先王更换内袍,外袍王冠由暨绪来换。
王子恒亦愣住,立刻再跪于床边:“臣侄不可僭越。”
暨绪道:“本就应是你,何有僭越之说。”
王子恒又叩首:“王叔折杀臣侄,臣侄万不敢如此大不敬。”
暨绪却捧着王袍,绕行到王子恒身边,抖开袍子。师仲一抬手臂,阻止他将王袍披在匍匐着的王子恒身上。
“请陛下勿陷大王子于不敬不义之境地。”
暨绪回望师仲:“师相何出此言?亦请师相与众位大人勿称我为陛下。”
师仲神色微变:“臣想先请教陛下方才这句话的涵义。”
暨绪道:“恒儿是王兄长子,敦厚敏慧,理应承国祚,掌社稷。”
暨绪从没想过要当这个王,方才权且应承,只为不再被王后和几位老臣阻拦。
当下,他已让师仲尽最大努力追溯王兄遇刺之情景,也能为王兄更衣送别,算来没什么可再多做的了,别无心愿,就不继续扎王后、大王侄和诸位老臣们的眼和心了。
暨绪觉得这是个大家都满意的场面。但见众臣此起彼伏再叩首曰“请陛下万勿如此。”“陛下万不可如此戏言。”云云。他打起腹稿,正要再恳切陈词,师仲定定盯着他,目光神情渗出从未有过的寒意。
“陛下……就如此待先王?”
师仲的双肩竟有些微微发颤,接着,一敛身,跪倒在地。
暨绪大惊,赶紧上前一步扯住:“师相万勿如此,这般真是要折杀我了!”
师仲身为天使仙师,便是与玄帝相见,亦无须行大礼。端缘平日向其问政,皆以君师之礼待之,更绝不曾让师仲下拜。
师仲一拜即起身,却向后一步,脱出暨绪掌握。
“仲往昔常见先王与陛下兄弟亲爱情形。先王驾崩前,更将社稷托于陛下,此乃仲在榻前亲闻。先王待陛下之亲厚,旷古未有。陛下却非要在先王面前,违先王遗命,令其不得安眠?”
不待暨绪有反应,荆圭即跟着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泣:“陛下,这是先王灵前!老臣恳求陛下,让先王安安心心更衣仙去吧!”一头重重磕上床柱,渗出了血。
几个老臣抱住荆圭,其余臣子跟着号哭,王子恒砰砰磕头,王后亦又伏倒悲泣,场面一塌糊涂。
暨绪再闭了闭眼,口腔泛起淡淡铁锈味道。
王兄没了,无须旁人反复强调。他知道王兄不可能复活,千年万载,他与王兄再不得相见。
正因如此。
正是在王兄遗蜕前,他才不忍看到,此时此刻,王兄的发妻与长子,还要忍气吞声,战战兢兢做戏。
只为了这劳什子的王位!
为什么此时此刻,王兄的两个儿子,只有一个在这里送别父王,暨绪心中也如明镜一般——
王嫂是带大王侄来继位,留小王侄在王都以防万一。
有攻有守,有备无患。
谁又是他们防的那个万一,那个患?
暨绪不敢再深想,也不愿再多想。
无论如何,他们的确是王兄的家人至亲。
与王兄结发数百年的王后,承其血脉的嫡长王子,不该如此。
王兄的丧礼,更不应变成一场大戏。
暨绪内心一片冰凉,脑中全然混乱,只得无奈道:“抱歉,是我错了,我向诸位赔罪。师相与诸位大人要我如何?”
众人愈发不消停。
有的哭,“先王啊——”
有的喊,“陛下,请勿再伤先王的心了——”
还有的连哭带喊,“陛下,如此先王不得安息啊——”
“陛下若弃先王遗命,就先从老臣尸身上踏过去——”
“老臣恳请陛下,赐老臣去侍奉先王……”
暨绪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干涩道:“众位大人……众位爱卿,是我,是寡人错了。寡人这就为王兄更衣。”
他俯身,使了个牵引术,托起趴在地上脑门都磕肿了的王子恒,不待其挣扎,就将王袍在自己与王子恒身上同时一搭。
“恒儿,来与王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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