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那场漫长、压抑、如同在刀尖上拟定作战计划的深夜讨论结束后,罗梓握着那个冰冷的、装着他“新剧本”的牛皮纸文件袋,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几乎是飘回了侧翼客房。他没有开灯,只是摸索着,将自己摔进了床铺。身体的疲惫已经到达了极限,四肢百骸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大脑因为过度的信息输入和恐惧刺激,陷入一种嗡嗡作响的、麻木的空白。但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闭上。
窗外,依旧是那片沉沉的、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距离韩晓要求的、下午出发前往“隐庐”会所,只剩下不到十个小时。十个小时,他要消化那份新的、更加复杂的“背景故事”和应对预案,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要从一个仅仅“扮演得体男友”的生涩演员,变成一个能在对手环伺、充满陷阱的场合,精准演绎“内心动摇迷茫者”的、更加危险的“角色”。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至少,不可能像韩晓期望的那样,做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被卷入巨大风暴的、惊恐不安的普通人。恐惧、焦虑、对母亲病情的担忧、对未知任务的抗拒、对自己可能搞砸一切的预想……所有这些负面情绪,如同无数只冰冷潮湿的手,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也让他的思维变得迟滞、混乱。
但他必须做。为了母亲。也为了……那一点点被韩晓用“同一条船”的说辞,强行植入他心中的、扭曲的、名为“共同存续”的荒诞责任感。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线处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鱼肚白。罗梓挣扎着起身,走进浴室,再次用冷水狠狠扑脸。冰冷的水流带来短暂的清醒,也让他看清镜中那个眼窝深陷、脸色惨白、眼神涣散、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可悲的影子。
他必须振作。哪怕只是表面上。
他回到书桌前,拧亮台灯,打开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是几页打印整齐的A4纸,纸张冰冷,带着油墨和打印机特有的气味。内容分为几个部分:
第一部分:修正版“背景故事”要点。
在原有“独立行业研究、协助韩晓处理基金会事务”的模糊基础上,增加了一些更具象、也更“合理”的细节。比如,他“主要关注”的领域被具体化为“新能源产业链中下游的技术应用与商业模式创新”,并附上了几个近期该领域的热点名词和简单解释(显然是让他死记硬背,以备不时之需)。他与韩晓“相识”的过程,也从简单的“行业论坛”,扩充为一个更加“浪漫化”的版本——在一次慈善拍卖晚宴上,因对某幅画作的见解“不谋而合”而结识,之后因“共同的价值观和对科技向善的追求”而逐渐走近。文件还特意强调,在提及这段“关系”时,要流露出“珍视”与“感恩”,但也要隐约透出一丝“因身份背景差异和外界压力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疲惫”。
第二部分:核心“动摇点”与情绪线索。
这是文件的核心。明确列出了他需要在“隐庐”会所中,通过言语、表情、肢体语言,有意无意流露出的几种关键“情绪”和“态度”:
1.对母亲病情的深度焦虑:可以“偶然”提及母亲正在接受治疗,语气沉重,眼神流露出担忧和无力感。但不要具体说明病情和治疗细节,只需传递出“这是一项沉重负担”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感到巨大压力”的信号。
2.对“韩晓伴侣”身份的矛盾与压力:在谈到与韩晓的关系时,除了“珍视”之外,要隐约表现出对这种关系带来的“高度关注”、“无处不在的审视”以及“需要时刻保持完美形象”的疲惫感。可以“不小心”说漏嘴似的,提一句“有时候觉得,活在她的光环下,也挺累的”,然后迅速掩饰,或自嘲地笑笑。
3.对自身“价值”与“未来”的迷茫:在涉及个人职业或未来发展的话题时,要表现出一种“看似有方向(协助韩晓),实则缺乏清晰路径和安全感”的困惑。可以暗示,虽然目前“协助”韩晓,但毕竟不是韩氏集团的正式员工,缺乏长期的职业保障和明确的上升通道,对“如果有一天……”这种假设,流露出不安。
4.对外部“机会”的微弱好奇与警惕:这是最关键的部分。当有人(预设的“朋友”或其他可能被对手影响的人)提及“更好的平台”、“更灵活的合作方式”、“不受约束的发展空间”或“能解决后顾之忧的保障”时,要表现出被“触动”的神情,眼神中闪过一丝短暂的热切和向往,但随即被更深的警惕、疑虑和“这不合适”的道德感所取代。可以追问一两个关于“安全性”、“保密性”或“具体能提供什么”的问题,但语气要犹豫,显得既想了解,又怕踏错。
第三部分:预设情境与标准应对。
列举了几种在“隐庐”会所可能遇到的、被设计好的“情境”,以及他应该如何反应。包括如何“自然”地遇到那位“朋友”,如何开启话题,如何将话题引向预设的“动摇点”,以及当对方提出试探性条件时,如何用含糊、犹豫但留有“活口”的方式回应。文件特别强调,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不能做出任何实质性承诺,不能提供任何关于韩晓或韩氏集团的内部信息,也不能表现出对韩晓的“怨恨”或“背叛意图”。他的“动摇”,必须建立在“压力”、“迷茫”和“对更好未来的渴望”之上,而不是“不满”或“敌意”。
第四部分:安全守则与应急暗号。
再次强调了李维会在会场外随时待命,会场内也有“自己人”。列出了几个用于紧急情况下的暗号,比如用手指无意识地在酒杯上画圈(表示需要帮助),或者连续两次整理领带(表示需要立刻离开)。
罗梓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阅读、记忆着这些冰冷的条款。试图将这些被精心设计的情绪、反应、话语,内化成自己的一部分。但这很难。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蹩脚的配音演员,在对着空洞的剧本,试图赋予一个他完全不理解、也缺乏共鸣的角色以灵魂。那些“对身份的疲惫”、“对未来的迷茫”、“对外部机会的好奇”……有些部分,确实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比如对母亲病情的焦虑,对自身处境的恐惧和不确定),但更多的,是韩晓基于战略需要,强行嫁接给他的、更加复杂和表演性的“情绪”。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自我撕裂感。一方面,他必须“真实”地流露出那些负面情绪,才能让表演可信。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知道,这场“表演”的目的,是为了欺骗和反制敌人,将他拖入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他既是被利用的工具,又是主动(被迫)踏入陷阱的诱饵。这种双重身份带来的混乱和痛苦,几乎要将他逼疯。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和强迫记忆中,飞速流逝。上午,王姐送来了早餐,他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李维来过一次,确认他已经收到并开始消化文件内容,并低声告知了下午出发的具体时间(两点三十分),以及为他准备的着装(一套看似休闲随意、实则细节处彰显品味的深蓝色粗花呢西装),让他“保持自然,不必过于正式,但也不能失礼”。
午后,距离出发还有一个多小时。罗梓换上了那套李维准备的西装。镜子里的他,似乎恢复了一些“人样”,昂贵的面料和合体的剪裁,掩盖了一些熬夜的憔悴,但那眼神深处的惊惶、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却无法被任何华服所完全遮盖。他最后一遍,在脑海中默背着“背景故事”和“情绪线索”,试图让自己“进入状态”。
两点二十五分,他离开了房间,走向主楼前厅。李维已经等在那里,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表情平静,但眼神中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锐利。他对罗梓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准备就绪。
就在这时,通往主楼内部的走廊里,传来了清晰而稳定的高跟鞋脚步声。
韩晓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外出服装。不是晚礼服,也不是家居服,而是一套剪裁利落的浅灰色羊绒西装套装,内搭白色丝质衬衫,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发髻,脸上化了极其清淡、却足以提亮气色的妆容。她的步伐从容,背脊挺直,脸上是惯常的、平静无波的表情,但眼下的青影,在明亮的光线下,依旧隐约可见,显示出昨夜同样未曾安眠。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轻薄的手拿包。
罗梓的心,在看到她的瞬间,又提了起来。她也要出门?去哪里?是去处理“坤叔”和**攻击的事情吗?还是会和他同去“隐庐”?不,文件中没有提及她会同行。
韩晓走到他们面前,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扫过罗梓,在他身上那套西装上停留了半秒,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似乎对装扮还算满意。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李维。
“都准备好了?”她的声音,是惯常的平淡,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的,韩总。车辆、路线、会场内外的接应,都已安排妥当。”李维恭敬地回答。
“嗯。”韩晓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罗梓脸上。她的眼神,平静,深邃,带着一种冰冷的、评估的意味,仿佛在最后一次确认这颗“棋子”的状态,是否堪用。
罗梓在她目光的注视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仅仅是对任务的掌控压力,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类似于“临行前的审视”或“无声的指令”的意味。
“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韩晓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入耳,“把握好分寸。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按计划撤离。其他的,随机应变,但不要自作主张。”
“是,韩总。我明白。”罗梓低声应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韩晓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仿佛被无限拉长。罗梓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角有细小的汗珠,想要渗出。
然后,韩晓几不可察地,微微偏开了视线,目光似乎落在了他胸前那枚与她的钻石耳钉同系列、但更加简约的银色胸针上(这是造型师之前搭配的,他今天特意戴上了)。她的睫毛,在明亮的光线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就在罗梓以为她要转身离开,或者再说一句什么指示时,韩晓却忽然,用那依旧平静、但似乎比刚才稍微低缓了一些的语调,说了一句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话:
“另外,今天下午,在‘隐庐’那边,如果遇到认识我、并且问起我的人……你不需要再用‘韩总’这个称呼了。”
罗梓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向韩晓。
韩晓也正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罗梓却从她那平静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幽微的、转瞬即逝的、类似于“这是指令的一部分”的、冰冷的意味。
“用‘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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