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听池凛那副亲昵的口吻,他简直就像个路过的好心人,因为见到一个无助的纸人在此彷徨徘徊,便主动过来搭话,想为她排忧解难,指点迷津。
如果归笙没有见过他是如何面不改色,甚至微带笑意地把纸扎姥撕成碎片的话,她大概就会被他这副态度给迷惑住了。
归笙握紧扫帚,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印象里妖冶又诡谲的少年,正负手立于一丈开外,噙笑望向这边。
只是那笑意依旧浮于皮表,仿佛画上去的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归笙心里直犯嘀咕。
他站得那么远,刚刚是怎么做到冰冷的吐息近在她耳廓的?
又故意吓唬人。
归笙沉下心来,进入纸人的角色扮演,呆呆地与池凛对视。
这一对视就有了许多新的发现。
池凛换了一身衣裳,比在北原时的宽松了许多,大抵是无需和魔使斗智斗勇,并动手撕人的缘故。
归笙认出那缎墨色的衣带,想着方才躺在榻上的人果然是他。
这家伙顶着这么张脸,穿着这么身衣裳,随意往这里一站,就成了这座素净纸扎宫殿的点睛之笔。
不过……
归笙不由自主地被池凛眼下的青黑所吸引。
……他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仿佛多日来被什么挂碍所困扰,日思夜想,心力耗竭,以至于在外表上显露出几分忧色来。
他在烦恼什么?
算了,先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了。
归笙的思绪转了转。
自打从嫁衣鬼的魔鼎中出来后,他二人的旧怨便以一种尴尬的方式不上不下地卡住了,化解与否,又或者化解了多少,实在掰扯不清。
也不知道池凛放弃取她性命没有,归笙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了。
归笙手臂动了动,不经意将腋下夹的布局图掉落在地。
池凛垂眸一扫,唇畔浮起一丝笑:“原来是来扫地的。”
他让过身,道:“那就不打扰了,你继续扫吧。”
归笙于是继续扫了。
但是……
归笙拼命忍住嘴角抽动的冲动,暗骂身后那一道不紧不慢跟着的身影。
他跟过来干什么?
他很闲吗?观摩一个纸人扫地?
不仅如此。
“这里没扫干净。”
“这块暗礁底下都填满了,换条缝。”
“怎么扫得越来越慢了?你是想偷懒么?”
就这么边扫边被挑刺,一个时辰过去了,归笙移动的距离还不足十丈。
归笙:要不还是扫帚一撂然后武力制服他让他带路吧。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毕竟在南溟的地盘上,谁制服谁还真不好说。
正当归笙给自己默念忍者心经时,一个纸人端盘路过。
那纸人显然没预料到会偶遇池凛,当即骇然一惊,浑身的纸毛肉眼可见地炸了起来,随即猛地低下头,一路小跑离开,全程没再敢抬起头。
见状,归笙还有何不懂。
她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这些南溟原产的纸人,根本不敢和池凛对视。
“还不算太笨。”
如同知晓她心中所想,池凛绕到归笙身前来。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你混进来有什么目的……”
他俯下身,直视她的眼睛,慢慢地道:“不想永远留在这鬼地方当个扫地纸人的话,就趁她没回来前赶紧滚吧。”
归笙微笑。
然后低下头,继续扫地。
池凛并不对她的反应感到意外。
毕竟,他已见过成百上千回这种看似自信实则愚蠢的选择。
至于结局么……
池凛轻笑一声,转身走了。
归笙瞪着他的背影:终于走了!
她想恶狠狠吐出一口气,可惜这纸人形态没气给她吐,只得悻悻作罢。
归笙停下扫帚,迅速盘算起当前的状况。
“阿娘”尚未回宫,池凛撒手不管,纸人们闷头干活……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这座无间都,她想去哪里都畅通无阻。
那还犹豫什么?
易物幻形、潜息匿影、寻觅、疾行,齐活上。
归笙声势浩大,以示对这座疑似惊险重重的宫殿的尊重。
然而一顿折腾下来的结果,委实有些辜负了她的这份尊重。
三个时辰后,按照布局图上所示,完成了对第四十三间宫殿探索的归笙,倚在殿外的纸扎柱上,深深怀疑起了人生。
她捏着眼角,以防自己眼花,再三核查布局图上的文字。
有没有搞错?
观花殿?进去就是一朵纸花撂在地上,扎得还很难看。
赏月殿?进去就是一排意义不明的大小纸片,或黑或白,或完整或半截,大抵是在模拟月亮的阴晴圆缺。
听风殿?进去什么都没有,就是缺了一堵纸墙,风呼呼的,也不知道海底哪来的风。
还有其他更一言难尽的,归笙回想都懒得回想。
总而言之,与纸扎宫殿宏伟繁复的外观一点都不适配,殿内的布局只能称得上“潦草滑稽”四个字。
归笙揉了揉眼睛,折好布局图,拎着扫帚上台阶。
希望这最后的第四十四座宫殿,能给她一些有用的发现吧。
第四十四座宫殿位于纸扎宫殿的顶层,且是顶层唯一的一间,足可见当年设计宫殿之人对其的重视。
归笙甫一来到殿门前,就看到了三道人影。
归笙呼吸一窒。
虽然有潜息匿影在身,但冷不丁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碰见人,还一碰就是三个,总归是有点紧张。
不过很快,归笙就发现自己白紧张了。
因为那三道背影久久不动,定睛一看,果然又是纸人。
而且不是那种会动的纸人,竟是三尊没有意识的纸扎塑像。
那为何她会第一眼看走了眼呢?
因为这些天她见过的所有纸人与这三人相比,都实在太过粗制滥造,相形见绌了。
就连池凛,虽然其外观基本已与活人无异,但同那三人中的一名女子顾盼望来的眼眸比,他的眼睛便显得死气沉沉,不及她栩栩如生。
不过归笙也只能完整看全这名女子,因为另外两个塑像一个背对着她,一个侧对着她。
侧对她的塑像是个高大的男人,面容隐匿在昏暗中,只依稀可见其额角的一道疤。
背对她的塑像除了能看出其个头不高外,就只能看到其那长长的,拖到地上的浓密发丝。
归笙想要走近细看,足尖微动。
却在瞬时间,如踏足某种传送法阵,一眨眼就被送出了纸扎宫殿。
归笙的第一反应就是头顶五爻躲到身旁的柱子后,惊魂未定地环顾周遭。
确认这里是纸扎宫殿前的那段长阶,且此刻四下无人后,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结果这口气还没舒完,归笙就犯了难:其他纸人好像都已经收工回去了,包括领她过来的那名纸片姑娘,也已不见踪影。
她待会儿该怎么回去呢?
或者说,还需要回去么?
除了最后那间布下阵法的宫殿,整座纸扎宫殿已基本被归笙翻找完毕,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她师母的线索。
那么接下来,她是该去南溟的其他地方寻找,还是先躲藏在附近,伺机突破阵法,把那间宫殿探索完呢?
正当归笙沉思之际,前方不远处忽然出现一道身影。
能将一袭死黑死黑的黑衣裳穿得风姿绰约的,正是三个时辰前才打过照面的池凛。
此时此刻,池凛的视线投向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归笙便循着他的视线,也向那漆黑的海水深处望去。
等了一阵,视野尽头,徐徐浮出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
归笙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随着那女人的走近,归笙头一回觉得,“美”是多么单薄的一个字。
可除了美之外,她又想不到任何其他更恰当的字眼,来形容自己见到这名女子的第一感受。
在短短几个时辰里被归笙无数次吐槽素净简陋、死气沉沉的纸扎宫殿,此刻因那款步而来的女子,恍如变作神女踏足的贝阙仙宫。
女人一步步行至近处,那副容颜的细节愈渐分明,肤色是终年不见日光的病态苍白,眉宇间轻笼淡淡的愁容,却也正因这段愁容,而分外惹人怜爱。
一根发簪将她的青丝拢在颈后,低低的,如一朵圆润饱满的花蕾,余下几缕鬓发描在眼尾,勾勒泠泠的眸光,更显无辜温柔。
风情万种,摇曳生姿,不外如是。
归笙望着女人的面容,惊觉她与她在那最后一间殿中所见的,那唯一一座正面对着她的纸扎塑像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池凛唤道:“阿娘。”
猜想得到印证,这女人就是纸片姑娘口中的“阿娘”。
……这阿娘好端端的,做一个纸扎的自己在宫殿里摆着做什么?
归笙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边,阿娘望见池凛,如同见到了久未归家的孩子,对他绽开一抹温暖至极的笑容。
她道:“听说你回来了,阿娘便回来瞧一瞧你。”
嗓音也如醇酒,芳香醉人。
但与她的亲昵相比,池凛明显有些疏离,只毕恭毕敬地道:“多谢阿娘。”
阿娘也不在意,慢慢走到他面前来,在之前纸人们摆好的椅子上坐下。
她一抬手,取下发簪,满头青丝霎时如瀑倾落。
归笙这才看清,那并不是一支发簪,而是一杆青碧色的烟斗。
阿娘径自含住嘴柄,含含糊糊地说:“来,同阿娘说道说道……”
“我临走前交代你的几样事情,你做得如何了?”
池凛跪在她膝前,低头道:“是,阿娘。”
他一件一件说着,说的尽是些缺了大德的事情,听得归笙目瞪口呆,其中就包括破坏西漠的祈灵祭典,以及摧毁西漠计划替代灵源的莲心。
更恐怖的是,这两件事情和其他事情摆在一起,听上去都是因为同一个非常荒诞的理由——
想要捣乱。
果不其然,阿娘慵懒地支着头,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唇角却浮起了丝丝缕缕的笑,显出几分使坏得逞的快意。
片刻,池凛终于说完了最后一件事:“……处理掉了逃到北原的叛徒,纸扎姥。”
阿娘听完,将烟斗从口中取出,慢慢坐直了身子,道了一句:“这些事情,你都做得很好。”
貌似是一句欣慰的夸奖。
被夸奖的池凛却垂头不语,归笙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缩。
那是个恐惧到极致的下意识反应。
归笙一怔。
不是在吓人,就是在吓人路上的池凛,竟然也会有恐惧的情绪?
静默须臾,池凛低声说:“阿娘满意就好。”
阿娘微微一笑:“不过,阿娘交代给你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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