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京州》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原本应该飘满稻香的十里农田，自从被洪水淹过之后，犹如气若游丝的老人，绝望又孤独地躺在原地。孤雁时而略过苍穹，留下对这片大地的悲鸣与叹息。
楚行舟、崔岫和汤舷走过农田间的小路，时不时会碰见几个村民狼狈地坐在地上，要么望着荒芜的农田发呆，要么垂下头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从前泥土沾染衣裳是他们劳作时快乐的痕迹，如今烂泥匍匐脚下却是他们无声的抽泣。
“自从洪水侵袭之后，这里的农田就颗粒无收了。”崔岫道。
微风拂过他们三人的衣袍，楚行舟越走越发沉默。她终于明白，原来一个人真正难受绝望的时候，是根本不想说任何话做任何事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些村民在看见他们的时候视若无睹，没有丝毫反应。
“现在可以种植庄稼的农田还剩多少？”她问。
“仅余七千亩。”
这无疑是个寒冷的数字，也是沉默的事实。
“洪涝过后，当地的豪绅世族会照例租借给百姓一些良田，但这次的价格异常之高，比从前的涨了三成。百姓承担不起，如此反复恶性循环，他们很快就没粮食吃了。”
“豪绅世族为何要涨价？”
“这……”崔岫欲言又止。
楚行舟回过头，发现崔岫正看向身边的汤舷。作为豪绅其中之一的汤舷，此刻迷茫地看向盯着自己的二人，摇摇头道：“别看我，我不知道我爹干了什么事情。”
楚行舟收回目光，低低地叹了口气。
突然她感觉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天空响起了阵阵闷雷之声。瓢泼大雨如同开闸泄洪一般倒在了他们的身上。三人出来的匆忙，并未带伞，隔着雨帘，楚行舟朝崔岫和汤舷喊道：“我们先赶紧回府衙！”
三人正打算跑回府衙，怎料此刻又冲出了许多百姓。他们集体朝南方跑去，丝毫没有被这巨大的雨势绊住脚步。
崔岫见状，喊道：“大人，不好啦！他们这是要跑到湘河那边！”
楚行舟闻言，立刻跟着百姓也往湘河那边跑。
湘河边上，雨水如注，百姓们跪在河畔，双手合十，磕头祈祷，嘴里还念念有词。
河水经过雨水的洗礼，水势汹涌，犹如一头即将爆发的猛兽，蓄势待发，极有可能将岸上的人席卷而去。
楚行舟三人站在较为平坦的高地上，透过蒙蒙水雾，但看见百姓们略显凌乱慌张但十分虔诚的祷告，场景显得有几分滑稽。
再这样下去，这里的百姓很有可能都会丧命！
雨水浸湿了衣袍，紧紧地贴在身上。楚行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地上的百姓喊道：“危险，河水马上涨潮了！快上来——”
但纵是她喊破嗓子，也并无一人搭理她。
她心中气极，于是又喊道：“我是衡州知州，我会在一月之内凑粮保全大家的性命。我以我头上戴的这顶官帽立誓，绝不食言！若我有半句谎话，五雷轰顶——”
雷声一阵响过一阵，快要将她的声音淹没。
这一喊终于起到了微弱的作用，有几名村民回头朝她这边张望过来。但水汽迷蒙，楚行舟实在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崔通判，汤州判，你们赶快回府衙多带些兵丁过来，快！”
她催促着他们快点行动。
若是再慢点，只怕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雨势越来越大，天地之间只剩下暴雨冲刷大地的声音。
——不，隐隐约约还传来了马儿的嘶鸣！
雨雾的尽头，一群队伍正策马奔腾而来。
楚行舟三人愣在原地。
汤舷率先认出为首的人来，振臂高呼道：“是老李！老李回来了！”随后，他又挥手喊道：“老李，我们在这儿！快帮忙！”
为首的那人穿着青绿的官袍，三十多岁的年纪，脸上亦是淌满了雨水。他皱着眉头下马，吩咐兵丁们将河边的百姓们都遣散。
眼见情况有些好转，楚行舟舒了口气。她想起孙玉诸在卷宗上提到的堤坝，又回头看了眼滔滔不绝的水势。
她的心头又浮起了一团疑云。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预谋。
究竟是何人诱导百姓来此，意欲谋害他们性命？
但仅仅是俄顷之间，被兵丁们遣散的百姓中又有几个挣脱了他们的束缚，头也不回地跑到了河畔，待兵丁们想要将他们救回来的时候很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河水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了这几条鲜活的生命。
这些百姓的家属见到他们的亲人消失在汹涌的河流之中，瘫倒在地，掩面痛哭，嘴里还说着“一定是龙王发怒了，不肯原谅我们”之类的话。
雨水继续冲刷着世间，但始终冲刷不掉人的罪孽。
“真是疯了……”李仲文从牙缝里恨恨挤出这几个字，饱含着对百姓行为的困惑与不理解。
回到府衙，众人换上干净的衣物，聚集在正堂内。楚行舟坐在主位上，啜了一口热茶，朝崔岫询问道：“崔通判，你可知百姓为何会跑到湘河边上？”
崔岫刚想回答，汤舷抢先插嘴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衡州有一个迷信，说下大雨的时候，龙王会在湘河显灵。只要在下雨的时候跪在河边真诚地祈祷，就会被龙王听见，然后龙王会心软，保佑众生。”
荒谬，太荒谬了。
“这是什么时候起的谣言？”
汤舷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约莫就是洪涝前后的时间吧。”
楚行舟心想，看来是这次的洪涝放大了百姓心底的创伤，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地相信这个传言，还那么虔诚地实行这个举动。
本来沉默的李仲文这时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衡州本就是山环水绕之地，这样的迷信其实自古就有。只不过是近两年来大水频发，故而闹得人尽皆知罢了。”
李仲文的意思，似乎是在埋怨她不该将注意力放在这个迷信上。
楚行舟说道：“我只是怀疑有人想借此迷信故意生事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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