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微雨。
林宅檐下挂了新糊的纱灯,雨丝斜斜打在灯罩上。
长生在书房里临帖,临的是欧阳询的《九成宫》,严朴说他笔力渐稳,只是锋芒太露,需学着收敛些。
正写着,外头林忠来报:“少爷,外头有位贾老爷求见,说是姑娘的旧师。”
长生笔尖一顿,贾雨村。
他搁下笔,心里飞快转着念头。前世此人靠着林如海提携起复,又攀附贾府,最后反咬一口,是个十足的势利小人。如今他突然登门,定是为贾府当说客来了。
“请到前厅奉茶,我这就来。”长生起身,换了件见客的衣裳,又将那方父亲送的端砚摆在书案显眼处,这才往前厅去。
贾雨村已在前厅坐着,捧着茶盏打量四周。
他今日穿着半新不旧的官服,想是刚从衙门过来,见长生进来,忙起身笑道:“这位便是长生世兄了?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如海公的公子。”
长生行礼:“贾大人客气,大人是家姐旧师,当是长辈,唤我长生便是。”
两人分宾主坐下。
贾雨村又说了些客套话,无非是夸长生年少有为,又问候林如海安好,长生一一应了,等着他入正题。
果然,寒暄过后,贾雨村话锋一转:“说来惭愧,雨村当年蒙如海公提携,方能起复,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只是这些年宦海浮沉,竟未能好生报答,实是愧疚。”
长生道:“大人言重,家父常说为朝廷举荐贤才是分内之事,大人这些年勤勉为官,便是对家父最好的报答。”
贾雨村脸上笑容深了些:“世兄这话,让雨村更是惭愧,说来雨村与府上缘分不浅,当年在扬州,曾有幸教导令姊一二。令姊天资聪颖,过目成诵,雨村至今记忆犹新。”
“家姐也常提起大人,说大人学问渊博,教导有方。”
这话半真半假,姐姐确实提过贾雨村,但多是说他授课严厉,并无多少亲近之意。
贾雨村叹道:“令姊如今可好?雨村听说她身子不大爽利,一直惦念,本想去荣国府探望又怕唐突。今日冒昧登门,也是想问问令姊近况。”
来了。长生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劳大人挂心,家姐近来好些了,只是仍需静养。严大夫说了,这病最忌劳神,需好生将养一二年方有望痊愈。”
“是该好生将养,”贾雨村点头,放下茶盏,语气更恳切了几分,“只是雨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请讲。”
“令姊如今独自带着世兄在京,虽说有仆妇伺候,有严先生教导,终究、终究少了长辈照应。”
贾雨村看着长生,一脸诚恳,“荣国府老太太是令姊嫡亲外祖母,府里太太、奶奶们也都是至亲,世兄年纪小,或许不知这京中人事复杂,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独居在外,难免惹人闲话,若回了荣国府,有长辈庇护,有姐妹相伴,岂不两全?”
长生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方道:“大人这话,是为家姐着想,长生明白,只是父命不可违,还请大人体谅。”
贾雨村忙道:“世兄误会了,如海公是明理之人,若知令姊在京处境,定也会赞同她回府的,再者老太太年事已高,近来又染病在身,最是想念外孙女,老人家一片慈心,世兄忍心辜负么?”
这话说得动情,若换个不知情的,怕真要心软,可这贾母那病三分真七分假,不过是拿捏人的由头。
“大人的意思,长生懂了。”长生抬眼,“只是长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人。”
“世兄请说。”
“大人方才说,家父对大人有提携之恩,可是真的?”
贾雨村一愣:“这自然是真的,如海公大恩,雨村铭记于心。”
“那便好。”长生点头,声音依旧平和,“既如此,长生便斗胆问一句:大人今日来劝家姐回荣国府,究竟是真心为家姐着想,还是……受了贾府所托?”
贾雨村脸色一变。
长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大人不必急着否认,长生年纪小,却不傻。贾府这几日三番两次来人,说的都是同一番话,如今连大人都请动了,可见贾府是铁了心要接家姐回去,只是长生不明白,家姐在自家宅子里过得安稳,为何非要回那府里去?”
“世兄,你听我解释……”
“大人不必解释。”长生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细雨,“长生只知道父亲临行前千叮万嘱,让长生护好姐姐。父亲的话长生不敢忘,贾府的好意,心领了,至于姐姐的事,不劳外人费心。”
这话说得重了。
贾雨村脸上青白交错,半晌方道:“世兄这话,是疑心雨村了?”
“不敢。”长生转身,看着贾雨村,“长生只是不明白,大人既受了家父恩惠,为何不站在林家这边,反倒帮着贾府来逼林家姐弟?莫非在大人心中,贾府的权势比家父的恩情更重要?”
贾雨村霍然起身,脸上血色尽失。
长生脸庞尽是天真之色,看着对方,笑道:“大人别急,长生只是随口一说,大人是官身,长生是白丁,不该这般说话。只是有些事,大人心里该有数,贾府如今自身难保,扬州盐案牵扯甚广,工部那位郎中的事,大人该听说了罢?”
贾雨村手一抖,茶盏险些打翻。
“长生年纪小,不懂朝政,只是听周文渊周大人说此案牵连下去,怕是要震动朝野。”
长生走回座前,重新坐下,“大人此时与贾府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您说呢?”
屋里死一般寂静,窗外雨声淅沥,一阵急一阵缓。
贾雨村站在那儿,站了许久,方哑声道:“世兄……教训的是,是雨村糊涂了。”
“大人言重。”长生语气缓和下来,“大人是家姐旧师,长生本该敬重,只是家姐身子要紧,长生不得不谨慎,方才若有冒犯,还请大人海涵。”
这话给了台阶,贾雨村忙道:“不敢不敢,是雨村思虑不周,唐突了,既如此,雨村便告辞了,还请世兄代问令姊安好。”
“大人慢走。”
送走贾雨村,长生站在廊下,看着那略显仓惶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心里并无多少快意,反倒添了闷气。
贾府连贾雨村都搬出来了,可见是急了,可他们越急,说明扬州那边情形越险。
“少爷,”林忠撑着伞过来,低声道,“姑娘让您过去一趟。”
黛玉在花厅里,面前摆着针线,却一针未动。
见长生进来,她抬头看他,眼神复杂。
“贾雨村走了?”
“走了。”
黛玉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听见你们说话了。”
长生在她对面坐下:“姐姐怪我说话太重?”
“不,”黛玉摇头,眼里有淡淡笑意,“我原本还担心你顾忌他是我旧师,要给他留脸面,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长生松了口气:“这种人,给他留脸面,他反倒要蹬鼻子上脸,姐姐不怪我就好。”
“我怪你作什么?”
黛玉拿起针线,慢悠悠开口,却含笑瞧着这可爱的弟弟,“他是什么人,我早就看明白了,当年在扬州,他授课时倒是尽心,可一下课便往父亲书房跑,说的都是官场钻营的话,父亲那时还说他勤勉,如今想来。”
她没说下去,可长生懂。
林如海是正人君子,看人总往好处想,贾雨村那般作态,反倒得了他的赏识。
“姐姐,”长生道,“贾府这般急着要你回去,定有缘故,我疑心,不单是为拿捏父亲。”
黛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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