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课四十分钟。
放在以往，段翊宸根本不会在意时间的存在感。
可唯独今天，分秒的间隔被拉锯得格外漫长。
等到饭点的下课铃一响，段翊宸快速从冲食堂的人流里挤出。
在清一色的蓝白校服里，他很快找到了套着黑色冲锋衣，插兜向前走的男生。
这刚要追上去，就被一道陌生的身影挡住了路。
“段翊宸！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站在他面前的男生摸着后脑勺，一张周正的脸上挂着惊喜道。
然而段翊宸完全跟个盲僧似的。
他绕开人，边走边对前头喊：“齐胜，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
“哎哎，等一下，你不记得我了吗？”对方没放弃，紧随其后说，“我啊，高子睿啊，就上学期的物理竞赛，我和你是一个学科组的，你没印象了吗？”
物理竞赛，高子睿，还是一个学科组的……
段翊宸勉强地在大脑里搜寻了一下这个名字。
印象里貌似是有这么个人，但与他没有任何必要的关系。
段翊宸很想敷衍了事。
但嘴上还是很客气地回了：“应该记得”。
而后，脚下加快了步调，努力和齐胜并排走着。
“上次比赛我都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你一时想不起我也正常。”听到人说了记得，高子睿便开始努力找起了话题 ，“……那个，你这学期是直接跳级到我们年级来了吗，我前几天返校听人说了几句，一开始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是真的啊。”
段翊宸点了下头，不置可否地“嗯”了声，显然对他的破冰提不起半点兴趣。
高子睿又说：“要不……要不一起去吃个饭吧？食堂最近上了一种新炒面，还挺好吃的，我请你吃。”
眼皮突地一跳，段翊宸刚脱口道“不用的”，就见身旁的齐胜猛地跨大了步子，往人群里走去了。
顾不得身侧的这号无必要的人物，他跟个橡皮糖样，头也不回地撵了上去，“齐胜……齐胜……别走这么快啊，等等我啊！”
“………”
-
青城一中的食堂伙食向来是城区高中里数一数二的。
这会儿，他们前脚刚到食堂，后脚就见从第一条窗口队伍灰溜溜跑回来的许邱骂道：“我靠！见鬼了不是！只不过是过了一个寒假，这帮小高一的战斗力也变得忒强了点……现在一号窗口已经没饭了！”
闻声，段翊宸跟着齐胜同时朝着前头望去——
正值开学季，来食堂吃饭的人一波接一波，各个窗口都拉起了夸张的长队，一望无际。
几分钟后。
三人认命似的，随便选了个窗口排队买饭。
……
所幸，他们排的窗口进度还算快。
等轮到段翊宸打饭时，他蓦然转向身后的齐胜，摊开了手掌，说：“能借用下你的饭卡吗，我今天出门急，忘带了。”
他借要的架势完全称得上是光明磊落，语气又那么诚恳自然，让人很难看出破绽。
也，很难拒绝。
身后的齐胜阴沉个脸，没回话。
但手上却诚实的。掏出了饭卡，递给了他。
在男生后面排着的许邱探头看到，一脸难以置信：“不是，那个，学神啊，我记着你不是还欠齐爷爷一顿早饭钱吗，怎么这么快就又开始借了？”
此时此刻，段翊宸另一只手还揣在装了饭卡的口袋里。
听到许邱对他的异议，他脸不红心不跳：“欠一块钱和欠一万块钱又没什么区别的。”
“等齐胜通过了我的微信，我会一起还给他的。”
段翊宸说得理直气壮，有理有据，让对边听着的许邱一愣一愣的。
“不用还了。”
男生冷淡的声线从耳侧交错传来。
“啊，什么？不用还了？”
许邱先一步反应很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表情有点裂，“齐爷爷，你，你怎么这样，怎么还搞上区别对待的啊？我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就上次问你借个钱买皮肤，你可是一分不差地要我还钱的，根本不是——”
后面的话被尽数吞回了肚里。
齐胜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用一种熟悉的语式回道：“欠二十块五和欠二百五十是有区别的。”
“我跟你也就认识了一年半，没多少交情。”
“………”许邱。
-
下午天，阴云渐褪，难得出了太阳。
临近自习课的时候，段翊宸看见窗户边忽然走过了一个穿着正装，戴着偏光镜的中年男人。那人梳着大背头，挺着个微微凸起的小腹，走路时是一副威风凛凛的领导架势。
段翊宸眯了眯眼，觉得这个男人很面熟，但就是反应不过来是谁。
接着没过多久，有学生跑来敲了几下教室门，点名道姓地让齐胜去办公室一趟。
外带着，还有正在眯眼思考的段翊宸。
……
办公室里，接近下班的点，坐了很多喝茶唠嗑的老师，而在这其中，唯有魏强中气十足的谈话声在整个办公楼层独占一席之地。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我希望您能和齐胜同学多交流交流，让他至少遵守校纪校规，不影响他人学习。实在是有特殊情况，也不能公然在课堂上拿出手机。”魏强脱下了他那厚重的眼镜，揉了揉眉心，颇为心累。
作为二班的物理老师兼教导主任，他其实很早就想找齐胜的家长谈话了，但对于齐胜的家里情况，他也不是一概不知，奈何每次决定要找家长好好谈谈时，二班班主任冯美英都会以各种理由阻止他，像是在极力规避某些可怖的事情。
想着，他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正在摆弄手机的男人。
对方着装严谨，面色肃穆，典型的商业人士，并没有哪里不对劲。
除了那手腕上过于瞩目的大金表，脖颈口极为突兀的大金链子，分不清是墨镜还是近视镜的金边眼镜……
这时，门口的两声“报告”传来。
齐明华正巧回完了手机里的所有信息。
他摘下了那副硌耳朵的眼镜，露出一双浓黑锐利的眼睛。
额前的抬头纹微皱，他目光移过摆着副死人脸的齐胜，对着后进来的少年咧起了嘴：“哎，你就是我儿子的那个新同桌吧！”
齐明华刚忙着回信息，压根没注意听魏强批了多少齐胜的不是，只知道自己儿子最近有了一个很厉害的学霸同桌。
这下人来了，他好奇地上下看——
少年身形瘦削，黑发白肤，长得有鼻子有眼的，尤其是那双透着呆滞……啊不是，睿智的眼睛，摆明了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对，叔叔，我是齐胜的同桌。”段翊宸回得一板一眼。
齐明华眉毛一抖，勾唇又频频点头，看似很满意这次班级的座位安排：“不错不错，这个好！有个学霸同桌好啊！正好你可以辅导我那中看不中用的儿子，带动着一起学习！”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当场打开了某网购app，说：“来来，这样吧，我现在就给我们的学霸同学换一部新的贵的手机，当作是日后给这小子辅导的辛苦费用了，要是不够的话，还可以再提点别的，只要是叔叔我可以给得起的！”
他话音刚落，整个办公室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谁都没料想到这场单方面的“叫家长”忽然变了味。
就在事情快要驶向某种诡异的方向时，段翊宸木然拉了刹车：“谢谢叔叔，您不用这么客气的。带动齐胜学习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我现在的手机还挺新的，价格，也还算得上贵，并没有换的打算。”
然后，他想了想又说：“但是，我确实需要您帮我点别的。”
“你说！”
“就是……能不能让齐胜通过一下我的微信啊？”
齐明华准备下单的手一顿，没懂他的意思：“？”
一旁正要喝茶压惊的魏强：“？？”
段翊宸看了一眼边上人。
齐胜靠站在门口的墙侧，低着头，正漫不经心地盯着地板的某处神游。
听到“微信”二字后，他脖颈一梗，猛然掀起了眼皮。
“等等，等等！”魏强诈尸般缓过了劲，后知后觉到了某种离谱的可能，“你们，你俩个，该不会是在我的课上加微信吧？”
“………”
空气短暂地窒了这么三秒。
段翊宸抬起眸，诚实地点了点头：“嗯，是的。只有加了微信，才能方便我一对一帮扶齐胜，一起好好学习。”
这话鬼听了都不信。
但偏偏是从一个年级第一的嘴里吐出来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能下课再加？”魏强方长的脸上透着点绿，“就非得在我的课上？我的课就这么让你们有社交欲望？”
“就是！”
一旁的齐明华听了，眼皮一翻，腾地从椅子上站起道，“你们就应该在课前就加好微信的！”
魏强：“？？？”
男人气势汹汹，一侧插腰的手掀起了西装半边，指着墙边的齐胜就开始数落：“臭小子，你说说你，你就不能给我省省心吗！人家学霸同学主动加你，你还不早点通过！现在好了，人家现在被抓包了，老子也被抓过来陪你挨骂，这浪费时间，浪费青春的……”
说着，他怒音急转，又笑眯眯地握住了另一边的段翊宸的手道：“不好意思啊学霸同学，都是这小子不识抬举，耽误你们加微信成为好同桌了。要不这样，改天叔叔请你吃饭，给你赔个不是？”
忽然间愣住的段翊宸：“。”
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的魏强：“………”
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女教师带头起了句：“既然家长都这么说了，魏老师你也就别那么较真了，在我看来，这也算是好事啊，说明我们讨论出来的学习制度开始起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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