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的二月底，阴雨天总是连续不断。
段翊宸在店里吃完馄饨，朝着餐桌间来回忙活的中年女人，亲切地招呼了两声“姐姐”。
女人听到后，停下了动作。
她用围裙快速抹了把手，转身对着眼前的少年笑呵道：“什么事啊，小伙子？”
“姐姐。”段翊宸指了一下柜台前的收款码，“我可以加一下店老板的微信吗？我手机里的余额有点不够了，馄饨钱我只能回头线上转了。”他比划了一个方形的手势：“我记得之前收银台上有一个和收款码差不多大的牌子，上面有老板微信的，姐姐知道在哪里吗？”
少年的声线清澈纯净，尾调里还带着点慵懒意味，加上一口一个姐姐，乐得女人完全想不起门店一律不准赊账的规定。
“这个啊，我倒不是太清楚，一般都是直接扫码付款的。”女人定睛瞧了瞧他青涩的脸庞，操着口地道的本土口音，话锋转道，“诶，我看你还是个学生吧，要是钱不够的话，你就有几块付几块吧，就当是店里今天给你的折扣好伐啦。”
段翊宸顿了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默默低下头，指腹停在手机屏幕显示的五位数余额上，短暂地哽住了。
其实。
他只是单纯想找个借口加店主微信而已。
就在这时，一声剧烈的惨叫声突然从店门外的位置传了进来。
紧接着，拳肉的连续撞击声，逼出了几道撕心裂肺的求饶呜咽。
店里的人听声四处张望着，有的交头接耳地说了什么，还有的慌慌张张吃了几口就从店侧门赶忙离开了。
“啧啧，也不晓得是这个月第几趟喽。”坐在段翊宸斜对角的大爷呷了一口茶，用一口正宗的本地话见怪不怪道，“不过啊，也不稀奇，这家店本来就是一个脾气好的老头子开的，这帮吃白食的小赤佬也是欺软怕硬，这下好咯，老头子不晓得从哪里雇来的打手，专门拷这帮吃饭不付钞票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段翊宸觉得这大爷说话的时候一直有意无意地望着自己，好像下一个被拉出去揍的就是他一样。
“小同学啊，你不用不好意思的。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你以后多来我们店吃几次早饭就行了，照顾一下我们的生意嘛。”女人以为段翊宸拉不下架子，特意委婉道。
外面揍踹的巨大响动还在持续，段翊宸咽了咽，心想着这碰瓷加人不成，还指不定要白挨一顿打。
这个联系方式，也不是非得要今天加上。
他正打算囫囵搪塞一个借口把钱转了，却听到身后“嘎吱”一声——
店门忽然向里推开，一股湿冷气直驱而入。
没等段翊宸反应过来，他的肩膀被一双有力的手掌扣住，身体顺势“嘭”的定坐在了木制的长板凳上，不得动弹。
“还有个吃白食的？想跑？”
低沉的声线从头顶传来，对方话隙间充饰着尽数的冷漠和不耐，显然是将段翊宸视作了平日里经常来吃霸王餐的。
“我，我我不是……”段翊宸的脊背僵住了，情急时分大脑停滞，竟说不出一句完整有效的话，还是旁边的女人一五一十地帮着解释了情况。
“哦，这样。”对方简短回道，听起来完全不像是相信了的语气，段翊宸琢磨着要不要再补充几句以证明清白，结果听到人说：“钱不够的话，出门右转有个ATM可以取现，我们店可以找零。”
“啊？”段翊宸眨巴了一下眼睛，秉持着不能被揍成肉饼的想法，道，“不是，我可以直接转——”
“转账”二字没有说完，对方又无情蹦出了一句：“要是没有钱给，就只能被我揍一顿了。”
话音刚落，那双扣在段翊宸肩上的手猛地发力，直将他朝后拽去。
身体侧转的短程内，段翊宸心惊肉跳，害怕地闭紧了双眼，心里设想了千万种被拳头揍到变形的惨烈情况。
然而过去了很久，预想中的拳掌迟迟没有落下。
他慢慢眯开了一条眼缝，大约试探了三秒，倏然睁大了双眼——
只见站在他面前的男生穿着一身全黑的冲锋衣，头上压了顶黑色的棒球帽，帽檐下，外露着的半张脸，线条分明流畅。
等他仰头再对上那双褐色眼瞳的焦点后，两人同时愣住了。
“齐胜！”段翊宸惊讶地叫出了面前人的名字。
几乎是在一瞬间，对方立马松开他的肩膀，同步别开脸，遮掩道：“……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段翊宸：“。”
目光跟随着男生偏头的方向移动，段翊宸又盯着人看了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最后笃定道：“不可能，我的记忆力可好了，你就是齐胜！”
说罢，像是怕人跑了一样。
他的一只手向前拽住了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手快速解锁手机，点开了相册库里的一张老照片，展示给人道：“不信你看，你和这张照片里的长宽高，趋近于倍数关系，根据人脸目测的可能性结果，我认错你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一。”
“通俗点来说，就算你现在是个变形的立方体，我也能通过演绎推算，一眼认出你。”
齐胜：“……”
段翊宸觉得自己口头说的不如实物直接，于是将手机屏幕倒转过来，怼到人的跟前放着。
但齐胜并没有看。
半晌，许是这样的动作僵持太久，齐胜微侧了下半颚，目光扫过下巴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不冷不热地扔了句：“没事就早点回家。”
说完就要走开，却发现手臂还被人死拽着没放。
“等等。”段翊宸说，“我的馄饨钱还没给，我们得先加个微信，回头我转你钱。”
余光匆匆略了人一眼，齐胜压了下帽沿，吐了两字：“不用。”
“那不行，我可不想吃白食。”段翊宸抬着头，眼神坚毅非常，只差要就地宣誓入党，“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人钱了。”
齐胜：“……”
-
从早饭店出来的路上，段翊宸对着微信昵称为“WIN”的黑色头像，连发了不下十遍的好友申请，可对方却迟迟没有通过。
他正疑惑着是不是手机信号的问题，结果下一秒屏幕上就弹出了三条未读消息。
盾牌座UY：【在吗在吗！给你打听到了最新消息！】
盾牌座UY：【你说的那位老朋友，齐同学，确实是在高二二班，只不过上学期他没怎么来上课。】
盾牌座UY：【不过，开学你不是可以直接跳级去高三的吗，为什么还要选择去高二？就因为他吗？】
这个叫“盾牌座UY”的，是段翊宸之前的同班同学，叫程盾。由于他们的兴趣爱好都是天文数理化，在校的学科比赛又经常在一个组，这一来二回，只经过了半学期的相处，两人就相见恨晚地成了“革命战友”。
只不过，程盾因为父母的工作地迁址问题，下半年就转学去了隔壁城区的重点实验。而前阵子，他得知段翊宸要跳级读高二了，知道自己无法再在学术的起跑线上跟他的战友保持最完美的平行距离，他一个人暗自神伤了很久。
但伤心归伤心，程盾还是主动给段翊宸打探到了准确的新班级情报。
因此，作为真诚度交换，段翊宸决定实话实说。
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
他先按了一张“喵喵交涉”的表情包表达感谢，然后对着聊天输入框一顿删删改改，最后发过去一条极为精确简洁的回复：【是的，我要劝学。】
另一边。
店门后巷口的拐角处，齐胜躬着身，靠站在墙边。
他右手握着打火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根冒着星火的烟。
灰白的烟雾从嘴边轻轻吐出，他滑动着手机屏幕，退出了好友验证申请的通知界面，继而快速浏览着半小时前许邱发来的近二十条的微信消息。
目光在扫到一张照片时顿然停下手。
他往回翻看着文字内容。
……
许邱：【齐爷爷，有重大通知！！】
许邱：【我们班要来一个跳级生了，还是个巅峰级别的大佬，现在年级大群里都传疯了！】
许邱：【[成绩单截图]快看！！理综满分，童叟无欺！真的是一个人类可以考到的分数吗？！】
许邱：【这还有一张他的照片[图片.jpg]】
许邱：【啧，这女蜗造人的时候肯定是带了偏见的！学习好就算了，长得还这么够意思是不是过分了！哎，话说，这大佬的姿色要是跟你pk的话，今年校草榜是不是要变更了（奸笑.emoji）】
齐胜瞄了一眼那张写着“数学150，理综300”的成绩单，接着又点开了后面的图片——
是一张比赛现场的官媒照。
照片里的少年眉目清隽漂亮，穿着的是夏季版的蓝白校服，他手握着奖杯奖状，唇角微扬着，正对镜头浅笑。
不用质疑的。
和今早见到的本人一样，好看。
会是大部分人见了都会想去亲近的类型。
齐胜掐灭了烟头，把图片又拉大看了会儿。
拇指点在少年额前乱翘的碎发上，停顿了一会儿。
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似的，他半句不提历史消息的内容，输入道：【明天我不来，学校你帮我随便说个理由。】
消息发出去没过几秒，对面很快回复了一连串炸裂的表情包表示抗议。
许邱：【放过我吧，齐爷爷！我上次帮你请假，被美英足足针对了两个礼拜多。】
许邱：【明天还是开学第一天，校长领导啥的都会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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