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学派认为,四是最坚实牢靠的数字。这个知识是赛缪斯教给他的。
他和四位伙伴杀入魔域时,从未想过他的信念有朝一日会动摇。他手握神赐的圣剑,他的信念无懈可击,因此他的力量无懈可击。圣剑的力量来源于爱,任何爱都可以,对天空的爱,对大海的爱,对众生的爱,对国家的爱,对种族的爱,对几个人的爱,对某个人的爱。他爱众生。他爱世界。
起初,是四个人从圣域出发,讨伐魔王。然而,路上来了位不速之客,最后一共是五个人一起杀进魔域:神选的勇者亚基里斯,白银的贞女阿尔特莉娜,阿林的公爵赛缪斯,黑龙利维乌斯,海妖塔夏。
可是回到圣域的,还是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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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阿尔特莉娜的提议,既然途经阿林,就顺便来看看吧。碑前有很多花,有些已经枯萎,有些还沾着早晨的露水。阿尔特莉娜放下她的花——魔力凝成的花朵,细蕊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最早他知道这块碑的时候,他想或许不该叫它墓碑,因为没有棺椁埋葬在土壤里,称作纪念碑更为妥当。
那上面刻着:
我们将永远铭记,
勇者亚基里斯的战友及伙伴,神射手,
奥伦的赛缪斯,
王子之子,阿林之主,最亲爱的公爵,
肉身,摧毁于邪恶的魔域,
灵魂,已前往神的花园,
获得永恒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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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他们依次上前,从阿尔特莉娜手中接过一朵纯白的魔力之花。他没有动。阿尔特莉娜冰蓝色的眼睛望过来。
“他不会怪你,阿奇。”她说。
他想,利维会为她的这句话怒不可遏,做出鄙薄的样子,发出嗤笑……他看到龙拧着眉毛,凝神望着靴边的青草。
海妖别过头去,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阿尔特莉娜抬起手,雾气般的魔力在她指尖汇聚,顷刻间,又一朵晶莹洁白的花。它不会枯萎,不会凋败,不会变成枯枝败叶,变成需要清除的垃圾。维持它形态的魔法耗尽时,它会在顷刻间化为白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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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缪斯生前,的确没有怪过他。
魔王捉住了赛缪斯,让他处决他。艾瓦告诉他,这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杀了这个人,你过去的战友,伙伴,杀了这个胆敢刺杀我,刺杀我们的神射手,杀了他以向我证明:你选择的是我,而不是控制你、扭曲你、利用你、伤害你的那个世界!
他做不到。
赛缪斯,的确属于那个世界。但是赛缪斯,没有伤害过他。
于是他失去了让赛缪斯更少一些痛苦失去生命的机会。
赛缪斯,到最后一刻,咳着血沫,喉咙已被扯烂,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时,对【】他,用嘴唇努力做出词语的口型,说:好好活下去,阿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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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缪斯死了,”他对阿尔特莉娜说,“死人不会责怪,也不会不责怪。”他忍不住微笑起来,“而我——不管他死后能不能在神的花园目睹人间的一切,我早就不在意,他会不会责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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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井里有一具小小的尸体,在明明暗暗的波光中轻轻起伏,还没开始膨胀,还没开始变得面目全非,和活着的时候并没有改变太多的脸,让人感觉他好像还活着,只需要一些魔法,一个治愈术,他小小的眼睛就能睁开。
他们确实求了贞女,而阿尔特莉娜摇摇头,对他们说:“我很遗憾。”
他注视那张泛着紫色的脸庞,认出,那是他在来路上遇到,曾经给他一杯水,请求他把他带走的男孩。
他想:真好,他有勇气终结他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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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来终结我们的命运,艾瓦说,少女似的的脸庞上洋溢着激情和喜悦。魔王站起来,没有披上她的长袍,就那么直接站起来开始她的演讲,月光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
他们想让我们彼此敌对。她张开手臂,和他一样有结实的肌肉,苍白的皮肤。她有太多和他一样的地方,一样匀称的身体,没有多大块头,却有惊人的力量。一样高,一样年纪,手掌贴紧时,手指的长度都是一样的。
他们是为彼此存在的。魔树针对勇者,孕育出的魔王;神殿针对魔王,培养出的勇者。
一样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睛。像孪生的双子,灵魂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同一个整体,被撕裂开来,安放进不同的躯壳。你是作为勇者的我,我是作为魔王的你。
艾瓦向高天伸出手,仿佛要去抓握住冥冥中的命运。
我们,她说,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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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的双亲终于来了,一对男女,看起来还非常年轻。他们奔跑着过来,跪在地上,抱起这具小小的尸体,失声痛哭。他们哭得那样痛苦,那样悲戚,几乎令他对他们的痛苦生出来一种尊敬,而对自己的记忆生出一种怀疑——他是否认错了呢?那不是那个孩子?
紧接着,他听见村民和阿尔特莉娜低声交谈着:正是他们总是毒打这个孩子,才让他小小年纪,投井自尽的。请贞女不要过多怜悯他们的不幸。
啊,他没有认错。
真好。他心想。
他们还愿意为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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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坐在那把圣剑上度过他们第一个夜晚的。这是艾瓦的要求。如果我不是真的在爱,就让圣剑的祝福炸穿我【】吧!魔王说。
那时候,他想到的是很多年前,第一次目睹圣剑威力的那对偷情的男女。他想到阿尔特莉娜对他说,在面对圣剑的考验前,他们或许是有能被神承认的真正的爱的。
他抱住艾瓦,一条腿曲折在身下,正压住了凉飕飕的剑身。没有了祝福的威力,也没有使用者附魔,剑仅仅只是一块硬冷的铁,铁是不足以令他们受伤的。
事后,他们枕着湿漉漉的剑,看着满天星辰。他想,阿尔特莉娜他们一定正在为他担心,努力寻找着他,想尽快和失散的他会合。有一点小小的愧疚划过心头。正因为有这点愧疚,和艾瓦这样相拥,什么也不做的感觉更好了。
他问艾瓦,爱到底是什么?
艾瓦高声大笑。
爱是赏赐。她说。是糖,是嘴里的口衔,是脖子上的项圈。爱是为你落锁的扣环。
他闻言明白了为什么魔王刚才的笑声里有无尽的轻蔑和嘲弄。她认为,他是因为想着他的伙伴们,才问出这句话。
艾瓦接着问他:神选的勇者亚基里斯,你愿意为这个世界奉献自己的生命,究竟是因为你爱这个世界,还是因为你想要被那些操纵玩弄你的人爱?
他询问着自己。此后,他也一直询问着自己。
那时候,他没能给出任何回答。
而艾瓦早就找到了她的答案,并且乐意把她的答案分享给他。
如果你想要的是爱,魔王说,从今以后,你会拥有有我的爱,而我,不需要你为这个世界奉献自己的生命。
艾拉瓦赫什对他承诺:我只需要——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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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食言了。
最终,他没有陪她终结他们的命运。他终结了她的命运。而他自己的命运,他仍旧在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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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走进魔域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竟然这么美——深紫色的天空上一丝光芒也没有,像一块纯密厚实的天鹅绒布,漆黑的大地上,鲜红色的植物蜿蜒着枝茎伸向高天,点缀着奇形怪状的靛青色片叶。鲜花往往是半透明的,厚实的胶冻状的肉瓣包裹着流淌浓郁魔力的结晶的果实,在黑暗中散发着莹莹点点的幽光。
他突然听见身后扑通一声,接着是塔夏忧心忡忡的惊呼——是利维,跪在地上,摆摆手,示意塔夏不用扶他。
“诅咒?”阿尔特莉娜问。
“诅咒。”利维点点头,“刚才,那个杂种就在我们附近。”
他们都是精通魔法的战士,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施术者的靠近,魔法的威力变强大了。
阿尔特莉娜建议他们分头行动。听到贞女这个建议后,他看向利维,利维也立刻看向了他。以前,如果分头行动,总是他们两个一起,因为只有龙能跟上他全力奔跑的速度,有和他匹敌的敏锐的洞察。
那时候,他们还是乐意一起行动的。起初是利维总是想躲过贞女和他比试,后来……
龙在魔族和魔兽的尸骸间,血泊里【】。战斗之后的另一场战斗。利维从来没在那些比试中胜过他,但在这种战斗里——
“阿奇,我和你一组。”他回过神来,听见阿尔特莉娜说,“塔夏和利维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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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疾风中滑行。魔法凝成的风团在魔族眼里很醒目,阿尔特莉娜的银发和白衣在黑暗中如同发光。但是在失去了魔王、魔树和结界,被神殿管理统治的魔界里,他们不会遭到任何攻击。他们在这片黑土上横冲直撞,地毯式地暴力搜索每一个角落。
在过去,这是难以想象的。他愈发感到,调查阴谋只是一个借口,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诅咒是神殿自导自演,阿尔特莉娜真正的想法是——
“阿奇,”她在风中说,“我们休息一下吧。”
他不需要休息,她也远远不到该休息的极限。他停下魔法,站在地上,看到阿尔特莉娜走到旁边的灌木中,一挥手,几枚晶莹的浆果落在她洁白的掌心。这是魔界少数可以被非魔族物种食用的东西。
“你渴吗,阿奇?”阿尔特莉娜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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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说,你不能再让贞女那么喂你了。
为什么?
利维看着他笑。龙总是这样看着他笑,漫溢着喜欢,珍视,独占珍宝的渴望。
因为你现在是我的恋人【】。看到你舔别人的手指——哪怕是阿尔特莉娜,我也会感到非常难过,非常伤心,感到你一点都不爱我。
还有一点,特别特别少的一点,但是他不是没有察觉到的——
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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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渴。”他在阿尔特莉娜把浆果递到他唇边前,说。可是那一刻,突然感到了渴,渴得简直难受,很想张开嘴,含住那根慢慢收回的手指,用舌头卷走这枚酸甜的果实,吮走所有汁水,吮走所有染到她指尖的汁水。她不会说什么,或者表现出什么,只会静静看着他微笑。我做得好吗?我让她满意了吗?她为我骄傲吗?她会夸我,奖励我吗?那是来自过去的心声的回响——真的是回响,而不是此时此刻被采摘下来的鲜嫩的欲望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尔特莉娜把浆果放进她自己的嘴里,细细地品尝着。
好渴。他想。
“阿奇,”阿尔特莉娜突然说,“你完整地看过那部剧吗?”
魔王死后十年,歌剧院重新繁荣,每年都有很多新的剧目风靡各地。但他知道她说的是哪部——经久不衰的那一部,关于勇者和他的伙伴怎样历尽艰险,打败魔王。在那个故事里,勇者没有被圣剑拒绝,没有与魔王携手走入她的城堡,没有沦为泄欲的玩具,眼睁睁看着挚友在自己面前被肢解。
勇者没有失去心中的爱。
“最后那首歌,是我亲自写的,”阿尔特莉娜说,“怀着一种祈盼,你或许能听到——听到我们没有来得及对你诉说的衷心的祝福和送别。”
原来那曲调是出自暮歌公主之女的手,怪不得格外悠扬动听。
“就像你们起初为了抓到我,把我的雕像建得到处都是吗?”他问。
“对不起,阿奇,”阿尔特莉娜说,“我应该想到更好的办法——我应该想到,你离开并不是为了去报复谁。”
阿尔特莉娜又向他迈近一步。
“这十年,你过得好吗?”她问,“你孤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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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孤独吗?艾瓦问他。你难道从未有一刻感觉到孤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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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吧,阿奇,”阿尔特莉娜说,“我们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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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瓦说:我一直在想象这一刻——我们终于相遇,我们终于可以不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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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来得及感受自己动摇到何种地步。远方的夜幕上升起了苍白的焰火,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标志。
利维和塔夏,在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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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公爵。
是的,公爵,虽然带着面具,却大摇大摆穿着公爵的服饰。不知道是哪一个,是不是他认识的人。魔族的传统有七个公爵,魔王艾拉瓦赫什为了她绝对的独裁以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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