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感觉主人从身边一跃而起，嚷嚷着要立即出发。他印象中主人还没有过这么有活力的时候呢，于是便由着她一路牵着自己穿过公园，来到马路边，三下五除二就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魔女对司机说要去能源资源大厦，一转头，发现身边的大个子坐进出仄窄的租车里显得有点局促，这也是她从来不知道的事。魔女捂着嘴巴偷笑，但是红尘好像发现了，耷拉着看不见的耳朵用看不见的眼睛看着她。魔女立马收起表情——但红尘是怎么发现的？
到了大厦，一下车魔女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位于三楼的首席魔女办公室。红尘不清楚主人要做什么，只是心中暗笑着想象着她现在兴奋得两眼发光的样子。
魔女找到保安，说要调监控出来看，保安看着一如既往戴着墨镜的瞽目魔女，困惑到了极点——瞎子看监控？不过面对首席魔女，保安也不好意思细问，直接把监控室秘钥给了魔女，退出去任由她自便。
红尘这时才终于知道主人想做什么了。在无数次他接送主人上下班期间，这里的摄像头拍到过曾经还是狗狗的自己。
不一会儿，魔女就在记录画面中找到了那只灰黑色的狗狗，在一袭魔女长袍的主人身边，显得快乐骄傲，神气十足。
她找到了好几个摄像头的固定机位，能长时间地拍摄到各种时刻、各个地点的狗狗。
趴在休息室里打瞌睡，等待主人下班的样子。
快要到下班时间，从地毯上一跃而起、抖了抖毛的样子。
主人加班未归，在办公室门外焦虑地转圈圈的样子。
一有人路过，就竖起耳朵望着门口的样子。
觉得有点无聊，对着办公区域里的绿植闻一闻又咬一咬的样子。
追逐别人掉在地上的笔帽，叼过去被摸着脑袋夸奖的样子。
别人喂它零食，但拒食训练让它只吃主人手里的东西，监控也拍下那时小狗对着零食鼻头嗅嗅探探、耳朵委屈得抖抖、目光湿湿漉漉、神情躲躲闪闪，为了主人拼命忍耐的样子（“好乖好乖，好棒红尘。”魔女奖励地摸摸红尘的脑袋。）
拿着魔女的小毛毯走进休息室的青楮，把小狗逗得四下乱扑的样子（“青楮怎么还做过这种事啊！”）。
对着道非龇牙低吼，把他吓得绕道而行的样子（“……你到底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主任？”）。
……
全都是她不知道的样子。
魔女望向身旁，一如既往默默等待着自己的红尘。
好感触，好珍贵，这是此生唯一一次见你的机会。
“真的这样就可以吗。”
走出能源大厦时，红尘略显困惑地问道。主人居然在监控室里不厌其烦地看了一下午。其实他觉得自己在这里的日复一日留下的影像应该都没什么差别，况且，世界上还有很多其它值得一看的东西呀……
但魔女只是说，这样就够了。
“能看见真好，红尘。”
所以，必须把眼睛还给你。
因为，她早就习惯黑暗了，再次失去双眼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但是，她不希望他也有这样的经历。
* * *
天已经完全黑了。距离视觉交换结束，还有十二个小时。
就在几分钟前，红尘抱着枕头出现在魔女的卧室门口。
“主人，看不见好害怕。”
“……”
主人果不其然心软了。
于是狗狗久违地又睡在了主人身旁。
可是，之前看不见倒还好，如今魔女哪怕在黑暗中也能把和自己一起躺在床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近得有点像是在受刑。
新换的床垫弹软得过分，微微欠动身子也会地动山摇似的，魔女连呼吸都轻慢下来。
红尘闭着眼噗嗤笑了，“主人，干嘛屏住呼吸啊。”
“……没，没啊。”魔女故意吸了吸鼻子，“我呼吸着呢。”
红尘不理会她的辩解，忽然收了收手臂。
“主人烫烫的。”
魔女发现他睁开了眼睛，明明知道他现在看不见自己，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得要死，忍不住想往暗处躲。
“该不会和我一起睡害羞了吧。”
红尘说着，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要是能让主人害羞的话，就这样交换视力也不错。”
这说的是啥怪话…………而且这家伙，为什么自从能看到这家伙之后，不管干什么都让人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啊！
魔女死死闭上眼睛，人生头一回体悟到什么叫眼不见为净。
——还是趁早让视力恢复原状吧！！
* * *
这事的起因大概得从魔女去参加动员仪式说起。
那天，魔女受邀去给特种魔女作战纵队发表动员演讲，讲完又被安排了检阅魔炮排。一天下来，虽然是受邀参加典礼，却比平时上班还累。
典礼结束时，营地里的特战魔女领着他们一行人前往礼宾车。途径K9基地，那里却在为一位退役后寿终正寝的军犬举行葬礼。训导员是一个巨精灵，两米五的大汉竟在那里放声大哭。
听见战士们的哭声，魔女心里一紧，只想快步离开那里。
以此为由，魔女忽然开始研究起一种名叫寿限检定的魔法。
寿限检定并不困难，但极为精微，一般只有医疗魔女才被授权使用这种魔法，不过首席魔女不在此限。十三位首席魔女一旦拿到席位，就自动获得了所有科目所有种类咒语的使用权限。
魔女犹豫着要不要偷偷对红尘做一个寿限检定。因为狗狗的生命只有十几年，而她不是很确定变成了人的狗狗会拥有多久的寿命。
“主人，今天你一直一副想要袭击我的样子。”
“……！”
“……哈哈哈，没关系，可以袭击的。”红尘大大方方在主人面前坐了下来，“主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才没想……”魔女红着脸矢口否认，没想到自己暗藏多时的小九九居然被察觉了。
魔女坦言了关于寿命的担忧，但小狗听了只是眨眨眼，“无所谓吧，十年还是一百年。只要和主人一起……哇，怎么回事？”红尘说着着说着便慌了，魔女原本只是想瞪他一眼，但瞪了一半眼睛就红了。
“红尘什么也不懂……”魔女扭过脸。她一点也不想一个人呆在没有红尘的世界上，这怎么可能会是无所谓的事？
主人非常厉害，但主人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红尘看着这样的主人想道。
手指蹭了蹭主人的眼角。他已经学会不要舔眼泪了，不过，要忍耐起来还是有点难熬。
“……对不起，我还不太懂人类。”红尘放缓了声音安慰，低下头微笑着看向主人的面孔，“主人不想和我分别吗？”
魔女点头。
“现在这么开心，可以不想那些事。”
“……可是，没有红尘，我该怎么办……？”只是稍稍思及，魔女也迷茫得不知如何是好。
“继续开心地生活？”红尘提议的声音里透出一点少见的天真，在他的想法中，只希望主人永远高高兴兴地生活下去。
“……”魔女有点不满地不作声了。
怎么可能继续开心下去啊……这个没心没肺的笨狗！
魔女小声提示：
“……我可能会再有一只小狗哦。”
这一下，红尘就像遭受了重击似的，噤口不言了半天。
魔女本能地察觉到了空气里的异样。
“唔……红尘？我开玩笑的，我不可能……”
魔女试探着出声，却有一丝不具名的胆寒似乎忽然出现了一瞬又消失了。印象中，红尘总会贴心地俯下身子低下头，方便自己和他说话，如今，却感觉他的存在把自己笼罩住了。
“……红……红尘……”
毫无预兆地，一个沉沉的分量压在肩上，腰也被一只手按进怀抱深处。与此同时，空气中的什么倏地松懈下来。
警报解除，危险的感觉消失了。
但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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